作者:福宝
应该是梁宇琛放的,大概就是丫丫说的,在他房间看到的那个首饰盒?肖依伊走到床头,肯定不会是戒指,没有人求婚会这么随便地往床头一放,但若是生日礼物,怎么单独放在这儿?
她拿起盒子,有些疑惑地打开,不是戒指,而是一只耳环。
是她丢掉的那只,多年前她为了陪他参加宴请买的,只戴了那一晚,回来就不见了。他是说过帮她去车里找找,至于找没找到,后来就没提了,她也没再问过。
她不知道梁宇琛什么时候找到的这只耳环,怎么到现在才给她,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盒子里,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肖依伊又靠在床上翻了一遍丫丫送她的图册,原来,她和梁宇琛真的没有多少合照。那张婚纱照大概是两人曾经有过最亲密的瞬间了,他们面对面贴得很近,她低垂着眸子,他闭着眼吻她的额头。那是一张在摄影师百般要求诱导下的摆拍,当时看到成片觉得还好,挺自然的,现在再看,真的好假。
相比来说,有丫丫那几张就自然太多了,只是十来年的时间,两人竟然就只留下了这一点点痕迹,所以看到最后那两页,才会觉得有些突兀的惆怅。
肖依伊合上图册,随手放的床头柜上,看到旁边的手机,才忽然想起梁宇琛说到家给他发信息的事。
这么晚了,他大概已经睡了,不过她还是给梁宇琛发了一条短信:“到家半天了,忘了给你发信息,礼物看到了,谢谢。”
他直接给她回了电话。
“要睡了?”梁宇琛问。
“嗯,刚洗完澡,在床上躺着呢。”
“没尝尝我的手艺?”
“尝了,对一般霸总来说够用了,不过对一个搞餐饮的霸总来说,就还有进步的空间吧。”肖依伊浅笑着调侃,想要以此化解心中的怅然。
梁宇琛笑了笑:“我放在你床头柜上的耳环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还想问你呢,在哪儿找到的?”
“前几年换车的时候,卖旧车之前在车缝里找到的,当时想找时间给你,结果一放就忘了,前两天找东西又看到,就给你带过去了。”
“哦……不过这么多年,我另外那只好像都找不着了。”
“没关系,应该还能配到,你那个耳环是从哪家店买的?回头我去问问,不管多少年,店里卖过的款式,应该都还能找到。”
“不用麻烦了,本来也不是能日常戴的款式,就是配齐了,我也没什么机会戴。”
“不麻烦,收藏也好。”
“也没什么可收藏的。”
气氛有瞬间的沉默,察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梁宇琛没再说下去,想要换个话题,却被肖依伊抢了先。
“我爸他们定了去海南,我决定带阳阳跟他们一起去。”
“什么时候?”
“这周五的飞机。”
“这么急?”
“还好吧。”
梁宇琛沉默了几秒钟,问说:“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肖依伊想了想:“年后吧,我打算跟单位请一个长假。”
第四十章 往昔
肖依伊提醒他婚姻到期的时候,梁宇琛才刚刚吃完早饭,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忽然听到,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哦,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儿吧,抽空去趟民政局。”这是他反应过来之后,唯一能给的回应,毕竟在此之前,他拒绝了她的示好。
“你要不着急的话,最好等年后,最近我真的有些分不开身,之前那几家要求停业整顿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又上了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那事儿……”梁宇琛顿了顿,停业整顿的事儿确实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也的确有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闯出来的乱子,不过,也没有忙到连去趟民政局的时间都没有。
他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失态,恢复平静之后,才说出早有准备的话:“两边父母那儿,等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们,到时候就跟他们说是我出轨喜欢别人了,这个理由最简单直接,也最充分……”
对于自己该有一个怎样的妻子,怎样的婚姻,梁宇琛曾经只有一个基本的概念,后来这个概念有了具象的人,应该就是肖依伊这样的,门当户对,相似的成长背景和生活习惯,经济独立不粘人,单纯善良不骄纵,比他还要疼爱他的女儿,在事业上的无欲无求,刚好可以让他安心去实现自己的野心,简直完美契合了他对妻子和婚姻的全部需求。
婚后,他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因为父亲身体原因,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时间从基层做起,才毕业不久的他就坐到了很高的位置。那时候他发现公司的经营、人事和账务其实都很混乱,完全是靠房地产上的获利来掩盖餐饮经营上的乏力,因为父亲在某些方面的固执,业务拓展也陷入瓶颈。他踌躇满志、大刀阔斧,又小心翼翼、敬终慎始,那两年他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成功过也失败过,得过意也吃过亏,他催着自己迅速成熟强大,逼着自己在生意场上练就一副钢筋铁骨。
他留给家庭的时间不多,但也会趁着仅有的那么一点儿时间尝试着和肖依伊增进感情。她那时有些孤僻,不是很好亲近,待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相处才变得舒服起来,两人的默契和感情是在朝夕相处中,一点点滋长蕴蓄的。
因为应酬,他时常晚归,大多时候保姆和孩子都睡下了,如果那时候肖依伊还没睡,两人多会坐在一起待一会儿,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儿,又或者靠在阳台的藤椅上,各自端一杯红酒,或者仅仅白水。
她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过他家最早那家老餐馆儿的包子,甚至记得猪肉大葱包一块五一屉,酱肉包两块钱一屉。
“我那会儿一天就一块早饭钱,学校门口那个小早点摊儿,馄饨是五毛钱一碗,但包子不在他家买,会去旁边一个推着自行车出来卖包子的人那儿买。那人自行车后面绑着一个大笸箩,只卖包子,包子不大,但一毛钱一个,一会儿就卖完,我每次都在那儿买五个小包子,然后去旁边那家店买碗馄饨一起吃……就你家那个两块钱一屉的酱肉包,对我来说算是高消费了。”
他笑说:“可惜那时候我们不认识,不然我就请你吃,管够。”
“没关系,你现在请我吃也不晚。”
“还没吃腻吗?”
“不会,人不是常说小时候没得到满足的,长大后就会有特别的执念吗,你家的酱肉包可能算我的执念之一吧。”她问说,“你呢?你有什么小时候没被满足的执念吗?”
“当然。”他想了想,“比如我给丫丫买的那么多彩泥玩具,就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电视上的广告,特别想要一个,不过那时候家里环境还不太好 ,所以从来没跟爸妈说想要。”
她用力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贵,那个培乐多彩泥要五块钱一盒呢,还是好小一盒,我妈那时候给我买过一盒红色的,我都舍不得玩儿。”
他笑:“难怪我看你玩儿得比丫丫还开心,以后还给你们买啊。”
或是因为气氛对,又或是因为人对,他甚至会和她说一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事。
他给她讲他两岁多跟母亲从老家出来,投奔在本市打工的父亲。那时候他家还没开餐馆儿,他爸在养猪场打工,因为没有房,无处落脚,她妈就带着他跟着他爸住在猪场,他妈也在猪场谋了个差事,帮着做做饭,他是闻着猪场的臭味儿长到上小学的。一年级时,同学们知道他父母是养猪的,便说他身上有一股子猪粪味儿,也算不上霸凌,就是小孩子那种看似天真实则残忍的玩笑,和他同桌的女生会把桌子稍稍搬开些,以此来显示自己是个爱干净的漂亮小姑娘。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身上是不是真有味儿,不过因为他们的嘲笑,我每天晚上都会洗澡,冬天特别冷的时候也会,哪怕就擦一擦,也会觉得安心些。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会趁我妈不注意往身上偷偷滴两滴花露水,不过很快就被我妈发现了。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没问我什么,就是很快带着我从猪场搬出去了,也是那之后才不在猪场干了,转而借钱开了个小餐馆儿。”
他笑着调侃:“其实想想,还应该谢谢那些说我的同学,要不然,我爸妈可能会一直在猪场干下去,也没今天了。”
她听完并未露出怎样不必要的同情或怜悯,只是感慨说:“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小时候在农村住那几年,最怕冬天洗澡,真是太冷了,有炉子也不管用,不怕告诉你,我那时候试过一个礼拜不洗头不洗澡,后来有一次头上长了虱子。”
他扬眉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没你走运,你的‘猪粪味儿’间接让你家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我的虱子除了让同学叫了我两年的‘虱子王’,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洗头这件事儿特别在意的,必须每天洗,不洗就觉得难受,大概跟你的洁癖一样,都是童年阴影。”
她说完下意识地拨拨头发,因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童年糗事,耳根和脸颊都有些泛红。
有时两人也不聊什么,他进家门时,她可能正在看剧,这种时候,桌上一定会有壶自制柠檬水或柚子茶,他会去厨房拿一个杯子,坐到她傍边或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倒上一杯,和她一起看一会儿。她喜欢反复看一些老港剧,或者九十年代的新加坡电视剧,偶尔也会看一看最新的日剧、韩剧,或综艺节目,但很少。
有时工作太忙或者喝得特别醉,他会住在厂子里,如果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她一定会给他发两三段丫丫的视频,视频里从来没有她自己的画面,总是画外音:
“丫丫,叫爸爸,爸爸,爸爸……”;
“对,是,给爸爸看看我们新买的玩具,嗯,好棒啊。”
“给爸爸唱个小星星,我们丫丫唱得可好了……”
有时醉酒,他也会回家,在洗手间吐完了,漱了口,他会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回自己房间休息。因为他发现,如果他直接回房躺下,她就只会帮他把门关好,顶多是帮他盖一下被子,让他早些睡觉,但如果他在客厅沙发上躺下,她除了会帮他盖一条毯子,还会坐在他旁边帮他捏一捏太阳穴,或者按按头,她说小时候她爸喝得烂醉的时候,她妈就这么给她爸按的,好像会舒服些。
确实很舒服,舒服到他想躺在她腿上,或者靠在她身上,抱抱她,又或者让她抱抱。
至于生理上的冲动和性吸引肯定是更早的,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气氛,随便一个夜晚,一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顶着自己妻子头衔的女人,穿着睡衣坐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香,一个浅浅的笑容,或是不经意间拨弄头发的动作便足以了。
梁宇琛不止一次地想过,等两人感情再深些,等肖依伊没那么排斥亲密关系,他可以试探着看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热烈的爱情,也有日久而生的温情,他会尊敬她,爱护她,忠于他们的婚姻,接受她的缺点也包容她的小脾气。
只是相处越久,了解越多,他才发现他想错了,肖依伊不是排斥亲密关系,只是害怕面对亲密关系中的各种问题,她也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期待爱情,一段纯粹的,热烈的,浪漫的爱情。
梁宇琛自己有过一段那样的爱情。
研一那年,他独游意大利,在米兰开往威尼斯的火车上初识了同样一个人出游的左欣妍,下了火车便道别各玩各的。次日傍晚,他买了啤酒坐在一条小巷的河道边吃披萨,结果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喝着啤酒的左欣妍,两人相视一笑,在一起喝了一晚的啤酒,夜深之后再次道别。
第三次巧遇是两日后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广场,他们一起俯瞰城市夜景,那晚他送她回旅店,离开前她忽然亲了他一下,笑说如果我们在罗马还能碰到,你就做我男朋友吧。梁宇琛回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之后他按照旅游计划去了罗马,闲逛时总会下意识地在游客中寻找她的身影,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天的傍晚,他去许愿池,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回过身,就是左欣妍。她笑说我刚刚在许愿池里许了愿,没想到转眼就成真了,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又无奈地叹笑:“骗你的,我在这儿等你四天了,我想来罗马的话,怎么着也会来这儿吧,你怎么才来啊。”
相遇时的一丝好感,被偷吻时的一点心动,被许愿池边她的大胆示爱擦出火花,对梁宇琛来说,这样的开始,浪漫中带了些疯狂。
和他的感情内敛相反,左欣妍是一个感情充沛又外放的人,她对生活和爱情也更富有的激情,他时常感到吃不消,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
爱情之于梁宇琛,是来势迅猛,是不可抗拒,像一场冒险,像情节跌宕的电影,像过山车,从巅峰冲向谷底,再蓄力向上迎接下一次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飙升,是迷药,是致幻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理智之外的疯狂和傻气。
和左欣妍分手时,梁宇琛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那样去爱一个人,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感情,也不是爱情的无疾而终让他受伤,只是觉得自己对爱情的全部热情已经在那一段感情中消耗殆尽,他没有心力再那么付出,没精力再炽烈地去爱。
如今,他依然这么认为。
也正因为有过那样一段爱情,所以他知道自己对肖依伊的感情,不是她所期待的,今后也不会是。
既然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就不应该那么自私地把她困在这段婚姻里。
对于他们离婚,双方父母震惊之余当然都不接受,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他在这段婚姻中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而这场婚姻的结束,除了肖依伊,唯一一个让梁宇琛觉得亏欠的,就是丫丫。
那个时候,丫丫刚刚上小学,她的同学朋友也有来自离异家庭,她早早就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只是她与别人不同,她无法选择跟着爸爸还是妈妈,离婚对于她来说,就是再也不能和妈妈一起生活,甚至害怕以后妈妈再也不是妈妈了。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肖依伊坐在她床边,哄了好久:“妈妈只是不在这儿住了,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玩儿啊,而且你也可以去妈妈那儿住啊,妈妈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粉色的墙纸,有幔帐的公主床,你不是最喜欢吗?”
“妈妈已经跟爸爸说好了,以后你可以每周末都去妈妈那儿住。妈妈还想带你去买些新衣服呢,要不那边的衣柜里都空空的,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你不是说喜欢妈妈那条黄裙子吗?明天咱们去转转,看看有没有相似款,咱们穿亲子装好不好?”
被子里传出丫丫闷闷的声音:“你保证。”
肖依伊凑上去:“你说什么?妈妈听不到,你把被子掀开好不好?”
被子被掀开一个小缝,丫丫抽噎着:“你保证每周都来接我,保证每周都来。”
肖依伊说我保证,但丫丫依旧不信,最终还是肖依伊写了一张“保证书”,从被子缝里塞进去,丫丫才终于掀开被子,依偎到肖依伊怀里抽泣。
梁宇琛站在丫丫房门口,看着肖依伊微微摇晃着身子轻拍丫丫的背,就好像搂在怀里的女儿还是那个一两岁的小宝宝。
将手边的工作处理好后,梁宇琛带着家人去度了个假。为了让女儿玩儿得开心,一起去的除了父母还有两家表亲,带着和丫丫差不多大的表姐妹,一来是让丫丫更快适应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生活,二来,肖依伊趁他们不在这些天搬走,以免丫丫看到她离开会受不了,当然也是事先告诉了丫丫,并保证等她度假结束后要去妈妈那儿住两天。
度假的那些天,丫丫每天都要和肖依伊视频,因为都是用丁姐的手机拨过去,梁宇琛也没机会说上话,只是度假的第二天,收到了肖依伊的一条信息:我搬完了,钥匙放到鞋柜的抽屉里。
他回拨了一个电话,她没接,他便转而给她回了信息:好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着急的事可以找树杰,我都跟他交代好了。
只是信息发出去,直到假期结束,梁宇琛也没收到肖依伊的回复。
度假归来当晚,梁宇琛再次给肖依伊打了个电话,这次很快便接通了,他告诉她丁姐要放两天假,所以回来后他还是带着丫丫先住在他妈这儿,他白天上班的时候,丫丫也有人照顾。
肖依伊答说:“我知道,昨天和丫丫视频的时候听丁姐说了。我跟丫丫说好了,今天让她在奶奶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接她来我这儿住两天,等丁姐回来,我再送她回去。”
“也好,我明天下班送她去你那儿。”
“不用,你忙吧,我直接去你妈那儿接她就好。”
“没关系,我送她吧。”
第二天上午,正在上班的梁宇琛接到了肖依伊的电话,接通,传出的却是丫丫的声音。
“爸爸,我在妈妈家呢,妈妈今天来奶奶家接我了。”
“哦,是吗,妈妈呢?妈妈不用上班吗?”
“妈妈休假了,不跟你说了,我先挂了,我们一会儿要出去。”
梁宇琛的好字未及出口,丫丫那边就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手机滞了片刻,打电话取消了晚上在某家餐厅的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