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安琪确实很漂亮,不止奥汀一个人这么觉得。
她五官本就不差,现在尖尖的耳朵和脸颊上细碎的鳞片,更是让她看起来很特别。
只要不大张着嘴露出獠牙,或者从嗓子里发出可怕的啸鸣声,她这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好像人鱼公主,或者小精灵。
阿尔文被晃了下眼睛,失礼地多看了几秒,然后立刻转向一旁。
这一地狼藉就像他混乱的思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阿尔文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即便他冒死把安琪带离无辐区,他也并不能算是安琪的恩人,正相反,他把自己变成了安琪新一轮的敌人。
这条逃亡之路很长,安琪从约克枪下逃出军用飞行器,从希斯特手中逃离生化所,从奥汀眼皮子底下逃出无辐区实验室,而现在她的目标便是逃离这个军区公寓,为此她可能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将是她过得最轻松的一关,因为她的敌人天然是她的俘虏。
虎视眈眈的奥汀,可能发挥作用的身体数据监测仪,格外反常的日常行踪,阿尔文逐渐发现把安琪带离无辐区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在那之后,即便有着再强的反侦察能力,也会在日常生活中破绽百出。
当他无法继续欺瞒自己的联盟,当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难道会把安琪关在这里等死吗?
他觉得他做不出来。
那要怎么办?把手机交给安琪,让她联系东半球,然后加快战争的进程,让战争早日结束——这听起来似乎也不错,不过后面的事将和他没什么关系,因为军区内的所有信号受军方监听,在安琪离开后他就会被处死。
至于约克、布比他们,或许会战死,又可能会成为战俘——据阿尔文所知,s盟前线部队对待战俘并不友善,这意味着当他们成为战俘,也没有人会善待他们。
男人们经受的虐待或许是活该,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们确实手染鲜血,相比之下女人们则无辜得多。但是当她们成了亡国奴,会有人细细分辨她们的成分吗?她们是曾为这场战争摇旗呐喊,还是向来不关心政治的普通民众?她们将遭受的惩罚又是否会超出她们的罪孽,成为另一场人间惨剧?
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阿尔文甚至开始渴望时光倒流——不是倒流到遇见安琪之前,也不是战争开始之前,而是回到在军校里跟着约克胡作非为的某一天。
他们做过那么多违反军规的事,捅过那么多篓子,如果从那时起他俩便被军校开除,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再看向安琪时她还是那样托着腮坐在原处,看神色分辨不出她在想什么。
阿尔文也还是那样,上半身绑着绷带,血将绷带染得微微泛红,但这“恰到好处”的疼痛反而让他获得了片刻解脱,也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态。
然后安琪终于开口了:“阿尔文,我问你件事,这事儿我上次就想问了。”
她眉头微微皱着,满脸都是“想不通”:“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
这话给她问得,有点像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阿尔文的上半身肌肉在一瞬间僵住,几乎要把伤口再次扯裂。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安琪看起来却并不尴尬,她的眼神分明在传达一个意思——她非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将让目前的状况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哪怕是很久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阿尔文也依然惊讶于竟有人可以用一个眼神表达那么强烈的信号,就好像在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此前阿尔文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安琪,因为实在没有意义,他不可能要求安琪接受他的感情,更没法为安琪许诺什么。
但此情此景下,没人能拒绝这样一句问话,没人能拒绝这改变现状的唯一一次机会。
阿尔文吐出一口气,清晰地回答道:“是的。”
“特别喜欢。”
安琪消化了一下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次表白。
然后又接受了一下这表白是来自一个s盟士兵的。
最后她不得不庆幸说这话的是阿尔文,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士兵,她可能会当场破口大骂。
但是当然,安琪问出这种问题来,也绝不仅仅是为了确定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
他们是一个s盟士兵和一个东半球囚徒,一个旧人类和一个新人类,这是他们的分歧。
但是他们内心都有着向往正义、和平和善意的一面,这是他们的共通点。
安琪一直以为阿尔文之所以会帮助她,仅仅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直到她觉得阿尔文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对劲。
现在既然证实了阿尔文对她还有这么一层感情在,那就说明阿尔文的思维转变早已超出安琪的想象,那么除了杀掉阿尔文,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政治场上,向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安琪收起快到嘴边的无数吐槽,看起来十分正经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五指指向自己对面地座椅,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坐吧,我们谈谈。”
第62章 谈话,天使,爱单干
片刻之后,阿尔文套了件干净衬衫,然后坐到安琪对面。
那端正的坐姿看得安琪直皱眉:“你要不要放松点,这么坐不疼吗?”
阿尔文愣了一下才知道安琪这算是在关心他的伤势,虽然明知大概率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但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我习惯了,这就是放松状态。”
“好吧。”安琪于是也和他一样把身子向前靠靠,然后两手交叠抵在了下巴处,“我先和你确定一点,阿尔文,你知道你的联盟和首脑已经背离和平吗?”
一上来就是这么犀利的问题,阿尔文看着安琪的脸顿了几秒,才开口道:“我知道。”
“那你就没必要忠于s盟。”安琪直截了当,“因为你所热爱的并不是这个政权,而是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此的人们;你所宣誓守护的也并非首脑西约姆,而是西约姆口中承诺过的新世界。当政权不再代表人的利益,首脑背弃曾经的诺言,那么你的忠诚也就没有意义了。”
阿尔文咽了口唾沫——如果说之前在实验室时,安琪与他的谈话还停留在新人类是否有生存权的层面,那么现在安琪所说的无疑触及到了更根本的东西,这在阿尔文听来,也更加离经叛道。
他回道:“让士兵背叛联盟,无异于要孩子抛弃妈妈。”
“这也算是妈妈吗?”安琪不能理解他的比喻,“难道即便妈妈试图杀掉你,你也还是会赡养她吗?”
阿尔文说:“我妈妈确实曾不止一次地想杀了我,但我的士兵津贴还是每月一半地寄到她那里,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安琪罕见地被噎住,为了不打乱谈话节奏只好顺着问道:“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产后抑郁?但我当时已经不小了。”看得出阿尔文也在尽力解释,在此之前他可能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父亲在大战中去世,她一个人抚养我,大概是坚持不住了吧。想离开这个世界但又担心我没法生存,之类的。”
“这你都忍得了?”安琪迷惑。
阿尔文倒也不觉得自己在忍什么,他和妈妈之间一直也没有像普通母子那样亲密,他仅仅是在履行赡养义务而已,他觉得这应该是每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
不过安琪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早知道安琪为人冷漠,或许对安琪而言,她自己便是世界的中心,其他一切都是她的附庸。
当然,这对安琪来说绝对是桩好事,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态,那她活不到现在。同时这也是她最吸引阿尔文的地方——这么说或许有些极端,但能看见受害者奋起争取自己的权益,即便杀死施害者也不给自己丁点的思想包袱,确实是件不错的事。
阿尔文还没有去过战场,甚至没有真正杀过人,但是拜安琪所赐他已经看到了不亚于战场的人间惨象。在实验室时朝夕相处的那些士兵,虽然待他不算友善,但总归是穿着同样的军装,看着他们脖子上、身上的伤口、血洞,阿尔文其实是能感觉到痛的。
在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实验室时,因为剧烈的晃动,他曾短暂地恢复过意识。虽然视线很模糊,甚至像是做梦,但阿尔文依然清楚地记得溅到天花板上的血迹,以及掉落在地的残缺肢体。
直到现在面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安琪,就算曾多次命丧其手,但他就好像不长记性一样,依然觉得小姑娘看起来天真、纯良、人畜无害。
或者换句话说,即便是她凶狠的一面,也让阿尔文颇为欣慰——就让作恶的人全部招惹上自己惹不起的人吧,就让每个受害者都凶相毕露吧,就让他和他的同僚付出代价吧。
他曾是军队中的佼佼者,是方阵中的一份子,为自己的一身军装而骄傲地抬头挺胸,那时他的梦想是军功,是战场。而现在他已经和原本所属的群体格格不入,对敌人心生怜悯和爱慕,将联盟的安危放到了次要位置。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过去这么多年究竟学了些什么,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梦想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被培养成了无药可救的好战分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可真是这世界的祸害呢。
从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实际就接受了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他的存在并不能使世界变得更好,正相反,如果他能死去,对这人间而言倒是一大快事。
而人性最卑劣的一点就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活着是件多么浪费空气的事情之后,他依然渴望出现一丝希望,让他不必急着去选择死亡。
这样的心思如同水压一样将他淹没,当他再次开口,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耳鸣,使得他不太能听得清自己说的话:“很难理解吗?即便她多次想要杀了我,可我依然爱她,这样的事我也不止做了一次。”
安琪再次被噎住。
她想到了什么呢?她想到了在禁闭室的时候,那时阿尔文就是这么个说话风格,让她觉得非常不好接话。
现在想想,这家伙应该是从那时起就喜欢她。
或者说,按阿尔文本人的用词,是“爱她”。
但是安琪现在可不敢追问这事儿——阿尔文现在的状态比十个奥汀在她耳边冷笑都吓人,她宁可去调解国际争端,都不想去打理来自一个男人的爱意。
或许是看出安琪根本无法针对这话做出回应,阿尔文便自己开口把话题撇开了:“你在实验室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们这些人之所以无法坦荡又潇洒地做事,是因为我们仍被社会接受。如果想要继续在社会上生存,那么我不该是个抛弃母亲的人,更不能是个背叛联盟的人。我承认我很普通,就像你说的——被困在五花八门的困境中。而你不用这样活着,因为你向来不是普通人——并不是说你‘新人类’的身份,即便是在这一身份给你造成影响之前,你便已经把自己和其他人的群体割裂开了,否则你大概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你有真正在乎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这让你看起来非常坚强,但如果你认为三两句话就可以解决道义和忠诚之间的矛盾,那未免异想天开了。”
安琪松了口气,因为谈话回到了她擅长的范畴:“道义和忠诚之间竟然会出现矛盾,这就已经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可见你所忠于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能理解你对s盟的归属感,也可以接受你因为家人朋友还生活在此所以纠结犹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把我带离无辐区,让我住在这里,这就已经足以使你被s盟判处死刑,你早已做了你的社会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此时的阿尔文看起来非常冷静,说起来似乎也很少见他有慌乱的时候:“我知道。但只要你还在这里,至少就不会给s盟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实际上你只要想一想你离开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就能理解我为什么不直接放你走——我倒也很好奇,对于你来说,双同辖区加入战局就是那么无所谓的事情吗?那里也有你的父母亲人,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战争殃及到他们吗?”
“这种担心没有意义,s盟的目标如果是称霸西半球,那我也不说什么,但既然你们的目标是依靠武力回归全球统一时代,那你们的行动便必然冲击到所有联盟。”这些事情在安琪的认知中早已有了坚实的体系,所以她永远可以飞快地做出应答,“战争的悲剧源自芸芸众生的罪恶,对和平的守护同样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做畏首畏尾的软骨头能得到什么呢?是要祈祷天降神兵打败s盟的军队,还是乞求s盟发发善心赐世间一片祥和?”
“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琪继续道,“你想说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是的,面对s盟这样气势汹汹的洪水猛兽,或许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不想放弃当下安定的生活,但他们最终会发现,一味妥协忍让只会使状况更加恶化。而我既然已经很明确地知道未来的事件走向,那何必还要犹豫,何必绕中间这一下?为了走过场吗?我或许冷漠,但还没那么虚伪。”
很好,说了这么多,分析的全是宏观局势,没有一句提到人的性命。
明明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受害者,说的话却像毁灭天使一样凶残。
阿尔文忍不住笑了一下——当一个人能在最复杂绝望的境遇里笑出来,那就证明他已经离崩坏不远了。
就连安琪也被搞得一愣,因为印象中她似乎也没见阿尔文笑过:“你笑什么?”
阿尔文说:“我笑你是个天生的政客,像你这样的人做出的判断大概会永远正确。”
气氛难得放松了一些,安琪耸耸肩道:“那你看错人了,真正的政客会把自己的朋友变得多多的,敌人变得少少的。我可不行,我永远喜欢一个人单干。”
第63章 良心,刺杀,两码事
说了这么多,嗓子显然不太行,不过在安琪开始清嗓子之前,阿尔文就已经给她拿了瓶水。
他甚至还贴心地把瓶盖拧开了,然后松松地扣在瓶口,这才伸手递过去。
安琪抬眼盯了他两秒,然后伸手接过来,食指指甲一划直接把瓶口部分完整地削掉,然后仰头喝了个痛快。
把水瓶放下时她还是那样抬着眼皮看人,好像在说“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阿尔文差不多也发觉了安琪有时候冷不丁地一瞅为什么瘆人——因为她在看一些比自己高的人时习惯于只抬眼不抬头,看起来就很像在翻白眼。
当然,也不排除安琪确实是对他翻了个白眼:“所以阿尔文,你现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恕我直言,把我带到这里,然后不被你的联盟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你应该不会以为自己可以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没有这么想,甚至让你住在这里也不是我的本意。”阿尔文说着也给自己拿了瓶水,“我确实不太可能从整个联盟的眼皮子底下逃过,每一次和你接触都是一次露出端倪的过程,只不过我以为我能坚持得更久一些,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但事情我已经做了,那么给已经发生的事定性或许已经没什么意义。”
“好家伙,”安琪摇头,“你知道你直接否定了我们整个专业吗?”
阿尔文回忆了一下安琪是学什么的。
历史。
他喝了口水:“对不起,冒犯了。”
而安琪一如既往地开始较真:“事物之间充满联系,事件也不是独立发生,如果不给过去的事定性,那么当下和未来也将性质不明。往大了说,就像对这场战争的定位。如果单看战争过程很容易认为是促进世界重归统一的必争之战,但所谓的统一不该是这个样子。”
“仅仅通过武力统一全球,就会出现亡国奴,出现人的三六九等,现在的人又不傻,都26世纪了还搞这些明目张胆的人等压迫,绝对是活不长久的。”
“你觉得什么是进步呢?新人类出现之初基本上是完全不被接受的,后来逐渐出现了有出息的新人类,他们打破了人们对新人类的偏见,又出现了一些有良知的普通人类,他们为平等摇旗呐喊,提出了‘新人类是受害者’的主张。我觉得这是进步。”
“我不要求人人认可‘存在即合理’,但是当活生生的人存在于人世间,你总不能因为一个看不顺眼就要干掉整个群体,但西约姆却已经在做了,甚至到今天,可能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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