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说到这里,安琪特意看了一下阿尔文的反应,见他没有刻意反驳的意思,安琪便觉得她的那些个新人类朋友可能要凉。
但是她现在暂时分不出精力考虑别的:“当然,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看不顺眼吧,迫害新人类还有很多好处——激发s盟普通人类的团结一致,优化s盟辖区巨蛋内的社会结构,掠夺更多的公费军费,还有,提高西约姆本人的民意支持率。当你从西约姆上台前的政治活动开始分析起,你会发现他并非推动人类进步的战神,他不过是个阴狠又自私的狂人罢了。而要是往小了说……”
安琪在脑海中搜寻范例,这时便记起了那个叫约克的人:“往小了说,就像你那个蠢货朋友。不把过去的事搞清楚,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敌人究竟该是谁,一辈子都是白活。”
阿尔文皱眉:“什么意思?”
安琪却摇摇头:“省点嘴皮子吧,我不想聊关于他的事。他可以算是西约姆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在我这里就是完全没救了的。但是你不一样,阿尔文,你听过无数场疯子的演讲,在最具迷惑性的疯人院里长大,作为普通人类却仍能保持最本源的理智,我真心觉得这是有点厉害的。”
是的,保持理智是阿尔文的一点特长。
正如即便因安琪的夸奖而心情愉悦,他也仍能抽出一丝清明来怀疑这究竟算不算“糖衣炮弹”,毕竟他上当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很遗憾,安琪这次少见的对他说了真心话。
说过的,安琪也专程听过西约姆的演讲,那狂热的煽动力几乎要把她一个新人类带跑偏,更不要说那些事不关己的普通人类。
对于没有坚实的思维体系,对事件本质也无法准确把握的人来说,想保持清醒简直难如登天,所以她真心觉得阿尔文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来之不易——不过安琪也不觉得阿尔文是有什么分析政局的能力,他之所以没被洗脑得很彻底,更可能是压根没认真听。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吧,总之他现在是以一副平等姿态坐在了安琪眼前,甚至好像,还有点卑微。
“所以回到原本的问题上来吧,阿尔文,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一场不彻底的背叛’,还是‘一场不完善的救赎’?”
在安琪问出来时,阿尔文便已经知道二者都是,但他依然觉得不够准确。
所以他回道:“这听起来都很不坚定,但我确定我不会为我做过的事后悔。因为目前为止,我的所有行为都是我不得不做的。”
“嗯,明白。”安琪耸耸肩,“我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做选择的感觉——有些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我还是做了,因为觉得那像是神明会做的事,让我感觉自己还挺酷的。有个朋友曾让我想想清楚这一辈子究竟想活成什么样子,怎么说呢,我喜欢分析这个世界,因为它庞大又有序,但我不喜欢分析自己,分析这样渺小且混乱的东西不能带给我快乐。所以我倒也没怎么思考过我要什么样的人生,真要计较起来,我的人生早已被你们毁得一塌糊涂。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也会觉得有些事是我不得不做的,哪怕对我没有好处,或者并不理智,这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有名词,叫‘良心’。”
阿尔文条件反射地想问一句“你也会有这种东西吗”,但想想倒也正常——他始终是以敌人姿态出现在安琪眼前,安琪自然不会对他手软,或许她在朋友们面前会有更加温和的一面也说不定:“好吧,就是说,你判断我是个有良心的人?”
“是的,只可惜生错了辖区。”安琪冲他歪歪脑袋,开始正式输出,“但是你要知道,s盟辖区内有良心的人们,也是有自己的使命在的。”
阿尔文有些跟不上节奏:“嗯……你是指?”
“不觉得很冤枉吗?很多身处s盟辖区的人,他们实际并不关心政治,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甚至还有一些完全反对西约姆的主张,只是迫于环境压力而不敢发声。但是不论最终结局是s盟战败,还是战胜后不久全球再解体,这些人都会被视作西约姆的党羽,他们终将倾尽一生为西约姆的政治失败买单。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会受到惩罚呢?他们的罪过在哪里?”
阿尔文皱起眉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安琪的意思:“你想说他们无罪吗?”
“不,他们有罪。”安琪肯定道,“他们的罪过就在于无作为。身为s盟的民众却让西约姆这样的人成为首脑,任凭一个战争狂人来代表联盟的最高权力,明明心怀善念却对恶行暴行不加制止,明明辨明正误却不以实际行动来与战争派划清界限——如果一个人心怀恶念而一生未行恶事,那谁也不能判他有罪;而一个人满心善意却丝毫不外放,那他的善良便一文不值。更何况,在全员作恶时选择冷眼旁观,其实就已经算是帮凶。”
“你可能觉得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一旦你的心思被旁人知道下场便是枪决,但是阿尔文,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特殊。”安琪说,“我承认你和绝大多数s盟士兵不一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s盟的军队系统里只有你一个人对西约姆表示怀疑,只是他们都和你一样隐藏得很好罢了。什么时候他们会开始表现出端倪呢?在s盟的战事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s盟的兵团碾压式掠夺西半球,一切向好,此时你还会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惶恐,还会觉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正常’,但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呢?只要s盟继续疯狂下去,最终会打成全球交火的一场鏖战,甚至再极端一点,鐖武可能都会重新面世。”
“到那时西约姆将不再是s盟人人吹捧的神话,真正的反战人士也会纷纷冒出头来,而且可别忘了,政客间的派系斗争都是玩命的,那可是比任何战争都要惨烈精彩。可以说,西约姆一旦稍有失势,高层内部有的是人想拽他下台,到时反战人士和高级将领会因为各种原因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他们唯一一次与战争派划清界限、避免战后清算、避免口诛笔伐的机会,同时,也将是你的最终归宿。”
“阿尔文,我不质疑你对忠诚的执着,但忠于联盟和忠于首脑完全是两码事,你所热爱的究竟是什么?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窥见不久的未来,那么你眼下的纠结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阿尔文能感觉到自己的握着水瓶的手在轻微抖动,如果是从别人那里听见这样的言论,他反应可能会更大,但对方既然是安琪,那他反倒有些习惯了:“你说的未来,是指发动政变,逼迫西约姆下台?”
“不,是刺杀西约姆。”安琪说着举起水瓶与阿尔文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又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第64章 远古,未来,都不是
等安琪把水瓶从自己嘴上拿下来,她还是那样虔诚又认真的样子,静静地看着阿尔文。
她的表情管理一如既往的到位,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听见阿尔文那句“逼迫西约姆下台”开始,安琪就有点绷不住了。
西约姆如果是能被逼下台的,那局势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但凡有一个人能撼动西约姆的地位,s盟的军政与民众也就不会如此疯狂。现在说杀的杀了,想打的打了,居然还有人说要逼迫他下台?
安琪无意贬低别人,但她还是时不时地震惊于旁人的迟钝。
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永远没人能搞得动西约姆。哪怕是在战争走下坡路的时候——甚至越是苟延残喘,越是不能临阵换将。
s盟发动的这场战争既然已经开始,那就不是任何一方想结束就能结束的。毕竟到今天为止已经有无数s盟士兵倒在了前线,他们以英雄之名牺牲,他们的亲人还在为他们哀悼,不拼死厮杀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承认这些士兵白白死去了。
而对于仍在前线苦苦挣扎的那些,西约姆更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光明,“新世界”的谎言也支撑着他们前仆后继,在这样的时候大后方若是出现政变,前线便会彻底崩溃。到时这将是一场后方对前方的背叛,之后就算s盟的政权结束战争、继续存活,那还有多少士兵能依然信任、继续卖命?
所以说明面上的路其实只有一条,就像安琪说的——打成一场全球性战役,直至西约姆自杀、战死或被俘,s盟土崩瓦解。
当然,就这还是乐观的想法,前提是《海顿公约》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效力,在战争过程中如果任何一方没把持住,将鐖武投入使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时,战争的目的将是决出最终的胜负,世界终将重新统一,但文明退化到何种程度,宜居土地究竟还剩多少,这就不是安琪能预估的了。
上次大战摧毁了s星大半土地,覆灭了作为26世纪科技标志的飞行器跑道系统,甚至完全割裂了星球间的联系。如果这次战争依旧没有及时收场,那么不排除联盟解体,通讯系统瓦解,宜居土地终成点状分布。
由此,超级武器的使用将会割裂联盟间的联系,人们将不得不在狭小的土地上,看着周遭的漫漫黄沙艰难生活。
要么,人类在极端环境中走向灭绝。
要么,人类重新开发那些荒芜的土地,一点点向周边开拓,直到某代人“惊讶”地发现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族群以外竟还有其他文明,到时大家便继续用石头和矛戈互殴吧,反正人类不就是这个德行。
这就是为什么安琪总是看起来这么镇定,因为她的专业所长就是拉长时间线,视野放宽之后眼下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可以说,她不是镇定冷静,她只是麻了而已。
不过安琪倒也不是循环说的信徒,她不认为时间是个圈,事件有轮回——如果真是那样,那人类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躺平静待轮回就好了——她坚定地相信事物总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
“所以到时出现的‘远古’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远古’,而是新的‘远古’,人类的新一轮努力所带来的情形和上一轮将有所不同——至少初始环境已经变了,开荒过程也就大相径庭,如果非要我对‘新世界’展开描述,那这就是我所认为的样子。”
说着说着,安琪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已经背离了初衷,这渐渐不像是在给阿尔文洗脑,而更像是一场真诚至极的传教。
对这个男人太认真,对安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阿尔文,我相信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所以仔细想来,真正能改变这个走向的并不是s盟以外的任何联盟或势力,而是s盟内部的止战派。既然用光明正大的办法搞不定西约姆,那么最靠谱的方式就是刺杀、暗杀,这件事是必须要、也必定会有人去做的。”
“说句老生常谈,这也就是所谓的‘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当人们意识到这样下去将一发不可收拾,却又不得不被□□者裹挟着前进,那就到了必须孤注一掷的时候,这不仅是那些反战高层政客唯一的生路,甚至也是s盟唯一的生路,这颗星球唯一的生路。”
气氛烘到这儿了,安琪说话也开始茶了起来:“我不知道说到这个份上,你愿不愿意放了我,但反正先抛开我不说,如果你在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有幸接触这些止战派的行动,那么不要犹豫,立刻加入他们吧。要是我死前能为和平事业争取到一点点新鲜血液,那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阿尔文向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换别人这么说话,他大概会大受感动,不过这煽情的话从安琪嘴里说出来就有点画蛇添足。
他还是想说那句话——别装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说这干嘛呢,油嘴滑舌才是安琪。
不管“和平事业”在她眼里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也不管她究竟有没有自己口中说的那么“无私”,反正阿尔文是把她前面说的那部分理论听进去了,他实在找不到任何漏洞。
只是接受是一码事,做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或许这打破了他对忠于西约姆的执念,帮助他给自己重新进行了定位,但是现状却并没有改变。
士兵公寓内的信号依然受到监听,他依然难以想象背叛西约姆会带来的后果,依然会有大量战友同僚会因他的行动惨死,“叛徒”的字样也将永生永世刻在他的碑上。
不过安琪自有她的高明之处——她一个接一个地摧毁了阿尔文所相信的一切,不管是对首脑的忠诚,还是对新世界的向往。
如果过去所有的训练、努力、信念、意志实际都是歪门邪道,如果整个s盟都已集体迷失成为世界的蛀虫,那么他这个人是否活过便已经不重要了,至于他的碑上刻着什么,就更加无所谓了。
这已经完全不是他能不能活的问题,而是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该不该活的问题。
阿尔文曾无数次疑惑,一个母亲怎么会试图和自己的儿子同归于尽,但现实却不断地告诉他妈妈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他甚至开始怀疑在伊森大桥旁被好心人救下之后,他究竟是否算是真正活过。
“你……还好吧?”安琪试探的声音传来,把阿尔文从溺水般的感受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眼前开始重新出现色彩,耳畔的白噪音也渐渐恢复。
“嗯,当然,我能有什么事?”阿尔文看着她回道,正常得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安琪只是想离开而已,她对逼疯阿尔文没有丝毫兴趣,当然也就不会再继续施压。
至少今天不会了。
人在流血受伤时意志力本就薄弱,再让他听下去精神可能撑不住,安琪给自己提了个醒——阿尔文可不仅仅是她的新敌人,还是她离开这里的救命稻草。
所以谈话最终是以安琪的建议收尾的:“阿尔文,所有向往和平的人之间都不该是敌对关系,即便站位不同、立场不同,只要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就可以用各自的方式不断靠近,最终殊途同归。我有着一定的政治敏锐性,你对s盟军政体系的运作方式了如指掌,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共同思考出一个方案,既能让我活着离开,又不将你暴露在s盟的视野中,这是合作双赢。至于我离开给s盟带来的影响,你大概不用太担心,因为莫尼卡的出逃并没有给世界带来大的变动,那么理论上来说,我回到东半球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还贴心地补了一句:“很抱歉让你受了伤,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继续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约克的房间已经被安琪搞得一团糟,阿尔文最终没有在公寓内多逗留。他很快将军装外套穿戴整齐,洗了把脸,再抬头时依然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连后脖子处都是直的。
在离开前,阿尔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担心,我不会让奥汀找到你。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我也一定会优先考虑放你走。”
等到房门一关,安琪着实松了口气——她本就没想着今天能把阿尔文彻底说服,能得到这么一句承诺,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毕竟阿尔文又不是她,阿尔文从不信口开河。
但当安琪再次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时,却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感受涌上心头,安琪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知道那感受名为“悲悯”。
她很少产生这种情绪,或者说几乎没有,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可怜起了这个s盟士兵。
是因为他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敌人吗?是因为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吗?是因为觉得他的处境太过艰难困苦吗?
都不是。
而是因为安琪明知道,这一次她对阿尔文说的,也依然不全是实话。
第65章 小狼,森林,一把火
2524年7月10日,临时调查团的工作仍在继续。
他们注定查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但很多时候证据并不来自于他们看得见的,而在于他们看不见的。
整个s盟辖区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么大的五个巨蛋工程内,竟见不到哪怕一个新人类。
而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s盟境内的普通民众似乎也并不关心这些新人类去了那里。当接受调查员走访时,他们大多表现出了冷漠至厌恶之间的情绪,当被问及“新人类”去向,他们普遍回答“在集中安置区”或者直接“不知道”。
当然,他们是真不知道,只不过也不想知道。
至于s盟官方给出的说辞,则是将新人类集中安置在了原地联辖区——那里的巨蛋还漏着大洞,新人类在那里负责修复工作。
所以下一步,临时调查团可能会前往原地联辖区的巨蛋,查看新人类在那里的生活状况。
布比一如往常如同一个前沿情报传达器,关于临时调查团的动向,阿尔文都是从他这里听说的。
不过布比也没兴趣直接和阿尔文聊这些,因为他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跟他聊八卦没什么激情,倒是同寝另外两个人总是能对时政发表见解,聊得慷慨激昂不亦乐乎。
这种时候阿尔文一般是在睡觉或者洗衣服,一副很不合群的样子。
不过这次他倒是接了一句:“地联巨蛋里的新人类数量,不知道还够不够应付调查团的检查呢。”
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语气中的轻蔑,就更不要说其他三人了。
其中一个室友终于忍不住拍桌子站了起来,直到这时阿尔文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状态早已引起了战友的反感和质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认为外面那些新闻是真的对吗?你觉得新人类已经被用于实验和屠杀是吗?你是不是还想像个正义使者一样谴责一番?不要阴阳怪气的,来啊,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像个男人一样!”
在军队里,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挑衅,但阿尔文竟没什么可说的。
他能说什么?说新闻里那个新人类确实是s盟搞出来的,他们甚至还有个学术名词叫‘万能体’吗?说自己曾在核心实验室做过看守,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吗?说s盟已经不正常了,他们应该拿起武器反杀西约姆,然后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吗?
他或许精神不太对劲,但还没彪到这个地步。
至于这位室友为什么敢这样叫嚣——他就这么确定自己是对的吗?
那倒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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