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这些数据都是机密, 属于军事机密, 官员知道,但不敢写到文章中,万一让辽国和西夏知道我们宋国成了穷光蛋不就完了吗。每年还要例行炫富, 让他们知道我宋养得起精兵,打得起仗。
赵顼都记在心里,擦擦眼泪,一一回忆起来,如实说了。
一看就是对朝政十分用心,才能把十多年的数据张口就说出来。
刘娥问到:“我听说干旱无雨,导致王安石被罢相。”
赵顼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也没有坐实,捧着太宗从太*祖手里抢来的酒,眼泪直往酒里落:“那年干旱……有人献上《流民图》,其惨状令人不忍猝睹,我…人言这是人事不休(官员道德问题),介甫说天变不足畏,恐怕是上天示警…”王安石虽然安慰我说尧舜时也有水旱灾害,但尧舜当时没变法呀。谁变法都会害怕,没有改变的话呢,那就不是天象示警,如果有变法,还有说天变不足畏这样过分的话,真的越等越害怕,天下大旱啊。“结束新法的第二天就下雨了。”
自古以来,水旱蝗虫和谋反总是轮番出现,只是区域大小而已,少有全年没灾的年份。但皇帝们应对的方式不同,有些皇帝认为有灾害是朝中有人缺德,排除自己的嫌疑之后,换个丞相。有些皇帝认为是自己的错,就开始吃素给上天道歉。有些皇帝大赦天下查找冤案。
刘娥不怎么迷信,只是叹了口气:“你母亲,有些过于干政。”管的事不少,就是管的不对。她也觉得司马光比王安石更好一点,但王安石也有可取之处。
众人都看她,似乎想问她怎么好意思说别的女人干政,尤其是赵祯,他怀疑太后现在认为她自己是个不揽权的好太后。
赵光义又问一件事:“吕惠卿、章惇、曾布、蔡卞、吕嘉问、蔡京等人,都是王安石的臂助,我听说有人称其为八贼。这是怎么回事?”
赵顼徐徐解释自己的心态,他想要改变,变好,变强。“别人只想安于现状,唯有介甫与我同心同德,忧国忧民。只修德政岂能抵御外敌。辽与西夏形如虎狼。”
辽国和西夏待着没事就勒索‘兄弟你家地没有用吧,划给我吧’‘兄弟你家的银子很漂亮哦’‘兄弟你的边关的百姓闲着也是,去给我干活吧’,他们永不知足。苏洵说得多对啊,那灭六国论是前车之鉴。他们父子三人,堪称王羲之在世,还比王羲之善于写词。
探讨新旧两党的事,探讨了很久。局势有点复杂,皇帝们一想到大臣们的出发点不再是君王和天下的利益(君王=天下),也不是自己的立场,而拧成团,这就让人烦躁了。当年朋党论已令人不愉,现在如此明显的结党,简直是对皇帝的威胁逼迫。两党之争,逼的皇帝亲自下场站队,另一党有才干的人就不能被起用,这岂不是滑稽?以前主战主和的大臣们争端虽然激烈,但在皇帝亲自定调之后,都会服从命令。
赵匡胤思考良久:“我觉得,你需要把他们统统骂一顿,不行就打一顿。”太烦人了。这当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人间的皇帝又听不到。
众人郁闷良久,赵曙开始问儿子,自己子女们现在如何,这些事不会祭告给他。
赵顼想起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弟弟,还有可怜的妹妹,一一说了。
之后没过几天,曹皇后身着男装,不是宋朝宽松的款式,而是唐代的团花圆领袍,黑缎圆领袍的领子敞开成胡服,头戴幞头斜插珍珠花,腰横玉带,下系金佩刀,足下一双轻快的短靴。自己手持长篙撑船,舒舒服服的回到帝镇,拎进来一坛酒,一套书。
赵祯惊讶道:“你怎么作此打扮?”一次比一次过分,上上次还是窄袖的女装,上次是直裰,这次直接改男装了?
曹皇后愉快的叉腰:“这有何不可?我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男装女装都由得我。”
原先在人间时,遵循人间的准则,不想做逾越的事,现在到了阴间,如此自由宽泛甚是轻快,又何必委屈自己。
她生性节俭,辽国的脱脱都知道:性慈俭,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亲蚕,善飞帛书。
来到阴间之后一看,女人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舞枪弄棒,仔细观察了官方和民间的双重态度,地府的态度很简单‘强悍严肃爱工作’是唯一准则,民间倒是有些议论的声音,认为阴间如此,属于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但有两点彻底上反驳了这种说法,第一,都是鬼谁有阳气?第二,没有公鸡。即便是饱学鸿儒也要被这两条铁证击退。
赵祯无话可说,早就说过现在与她没有瓜葛,只是故人。
赵曙正要上前请她照顾自己可怜的、被驸马气死的女儿。
曹皇后现在用的名字是光,取自光献皇后,很多皇后改名用的都是自己的谥号,相当偷懒。去找赵匡胤,放下礼物:“妾特来向太祖请教兵法和拳术刀法。还有盘龙棍。”
赵匡胤心说你又来了,就这么喜欢盘龙棍?“曹彬没教你?”是宋朝的开国重臣,曹皇后的祖父。
“我祖父哪里会盘龙棍呢?因岐沟关之战,他已经离开了。盘龙棍声名赫赫,学的人倒是不少,但他们十分笨拙,破绽极多。妾生前未能见太祖舞棍,真是诚心求教。”
赵匡胤怅然,想起当年混蛋弟弟带兵出征,以为是去欺负辽国孤儿寡母,结果损失了十万精锐,那他娘的都是老子的精锐啊气死了:“他们怎样笨拙?”
曹光想了想,尽力描述一番。这些人舞棍时尽力用前头垂挂的短棍去打人,有一点点像渔夫打鱼。
赵匡胤:“……”腿都气直了。
盘龙棍就不是这么用的,这帮笨蛋当成打谷了吗?棍一样按棍来舞,只是攻击到那个点的时候,有个二次的叠加攻击。
别人是一棍子抡过去,盘龙棍则是抡过去一棍,被挡住或是打中了,嘿,还有一棍。
他简单的给侄孙媳妇讲了一下:“懂了么?你练一遍。”指点了半日。
“你怎么想到来向我请教?”
贺皇后泡了一壶茶。
曹光坐下来喝茶:“您有所不知,死后真是学无止境。唐朝的皇帝及宗室每年都被唐太宗集训,年年都有进步。现如今武官之中,有家传的子弟,都在休假时回家精进,没有家传的子弟,或拜在长官名下,或寻访隐士高人。如今的升迁非常公正,如果能力和成绩分不出高下,就比武一场,胜者升官。”
赵匡胤叹了口气。阎君确实不怕人谋反,倘若他的车驾会飞,他也不用怕。嗯?别的鬼魂也会飞啊,这一下又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不用担心吗?
终于轮到赵顼说话了,他看着英姿飒爽的祖母,请她照顾宝安公主。这是他妹妹,性情温婉柔和,驸马行为放荡,甚至和小妾在公主眼前行无礼之事,还放任小妾与公主争宠。他几次去探望妹妹,妹妹都不说这些事,等死后才知道,只能把这些贱婢仗责之后赐给士兵,把驸马流放。要不是明令不能杀士大夫,他真想把这妹夫给斩了。汉朝的时候杀过驸马,唐朝时杀过驸马,就宋朝这么憋屈。
曹光答应试着找找她。
没过多久,听说赵佶之母陈美人思念先帝而死。赵顼一听说她形销骨立,哀毁而死,就托人带了一封信,让她耐心等候。
……
司马光和王安石又恢复了年轻时立场还不是特别鲜明时的友好状态,二人随着位高权重,党羽增加,各自执政,关系变坏了一些,更多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不便交往。
“你见了判官吗?”
“没有,他们说这次改革还没有完全结束,还需要以观后效。你呢?”
“跟我也是这么说的。”一件事好不好,当然不能看发心,还得看结果。
二人都觉得一身正气,没有贪污受贿,没有诛锄异己,满心是为国为民,至于其他人怎么斗,执行时出了多少问题,真是下层官员办事不利,以及有人从中作梗。
究竟谁对谁错,谁为大宋江山的柱石,只有等最后才知道。空谈无益。
他们除了见到自己的偶像之外,还有几个人想见,那就是李白、王维、杜甫,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就连新诗都没有。最后一首能找到的李白新诗是十年前的作品,这可不应该呀。
在欧阳修那儿见到了武曌皇后,二人大惊:“文忠公?”闭门与女子私会!这不可能。但是这位美貌佳人的衣领实在有点低……
唐朝的裙子露的面积,比宋朝大的多。武曌虽然穿了一件超薄的白纱打底,那只是增添了一点朦胧美,一样看的清清楚楚。
武曌点了点桌子,示意欧阳修代为介绍。
二人听完之后更为震惊,这就从一个妩媚美女,变成了‘后妃干政’的代表人物,但也难怪,只有这种姿色才能迷住唐高宗,有点合理了。
都和武曌皇后不尴不尬的聊了一会,都很矜持,没有评价她,只是被她一句句逼问,追根究底,问新旧两党为什么完全不能共存,这位皇后超凶的。
武曌问了半天,发现他俩的答案和人间看起来结果有些不同,显然新旧两党矛盾的基础在于朝廷的官职有限,如果只有一家独占,资源就都属于自己。
武曌还想指出他们以及皇帝改革的问题根本之所在——酷吏真的很好用。但她没这么热心,这也不是什么好话,罢了罢了。
王安石:“不知杜甫今在何处。”
武曌微微一笑:“与太宗在外,吟诗作赋。”
唐太宗还是很矜持,不论别国地府取得什么成就,只说是散步闲游,吟诗作赋,歌舞宴乐。话说的一点都没错,攻城略地之后不得散步吗?取得胜利后欢歌畅饮时不写诗吗?和别的可汗、皇帝结盟时,不就得歌舞宴乐吗?李白很想展示他的文武双全,和杜甫一起,去的飞快。
听说太学祭酒本来对他大加赞赏,现在差点改课本,把夸赞他的部分删掉一半。
司马光:“唐高宗又在何处?”
武曌笑而不语。丈夫自然有他自己的事,一会聊完了一起去观赏歌舞。
王安石又问:“五代时,两次盗发乾陵,都风雨大作,人都说是武后神威不可侵犯,当时武后身在何处?”他不相信那种说法,现在虽然没见到自家神主,但也隐约猜到,皇帝们去世后短时间内,可能在某处世外桃源,或如传闻中所说,身居天宫。
武曌看出来他在质疑自己:“呵,正是朕大发神威,以风雷退敌。”
她这一个‘朕’,引发在场三人强烈不适。
司马光又说:“希望将来可以谒见太宗,请他来评价我与他之争。”
王安石哼了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必如此。贞观之治,全凭隋末乱世衬托。”
司马光:“执拗不晓事。”
王安石:“上承汉制,略加修补,并无特异之处,只是前后皆不肖,显得太宗尤为突出。”
武曌拍案大怒,她还是很喜欢唐太宗,不完全是男女那种:“莫非你认为宋神宗优于我大唐太宗?”
王安石确实这么认为,因为宋神宗面对的环境更糟,内忧外患极多。认认真真的列举了自己皇帝的无数优点和为难之处。神宗皇帝才是真硬汉!铁血帝王莫过如是。
两宫太后和皇后反对,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他能坚持不改,践行新政,整顿兵马!多么厉害啊!
欧阳修和司马光都挥挥扇子,露出不忍猝睹的表情,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武曌:“有人说王安石乃神主之褒姒、妲己也。果不虚传。你们二人真是情深一片。”什么啊你都能硬着头皮赞美他,只能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安石大怒:“休要玷污我们君臣之情!如汉武待卫青,武周待众臣之事,未曾有过。”你以为我们君臣像你们似的,关系好因为睡过觉吗?
欧阳修连连敲桌子:“王安石,休要胡言。”虽然汉武帝和大臣们的关系扑朔迷离,但武周皇帝幸过谁,都在历史上记录的很清楚,宰辅在名单之外。
武曌问:“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苏轼写的就是你吧?”
王安石很快就被按住了,二人不愿意让他再吵,一个是他俩觉得太宗很厉害,另一个则是则天皇后的杀气太过明显。
这要是则天皇后拔剑杀了他,咱们是报官还是不报官?
……
新君赵煦九岁继位,此时执政的是高滔滔,太皇太后的御座和皇帝的御座设的大殿两端,众臣上朝议事时,只对太皇太后禀报事项,但每次皇帝都要严肃的坐在那儿,看他们的后背。
或许是因为皇帝年幼,儿科在此时发展迅猛,钱乙写了一本著名的《儿科药证直决》。
高滔滔执政八年,发生了又一次诗案——车盖亭诗案——打击范围非常广泛,试图根除新党。她很清楚自己仔仔细细监管教育的皇帝和他父亲一样,想要变法,喜欢王安石那套误国的理论。
但她又无可奈何,只能在临死之前叮嘱自己的亲信们及时退避。
等到高滔滔与赵曙团圆后,赵煦终于扬眉吐气,开始改天换日,母亲的地位提高了一些,虽然名分没变,还是太妃,但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向太后可不如高太皇太后那样强有力。把新党中最有才干的章惇拜相,开始不遗余力的打击太皇太后的亲信以及司马光的全部旧党。
启用新党成员一点都不难,旧党将王安石和蔡确亲党名单张榜公布,以示警告,现在皇帝按照名单一翻,所有被打压的,全都可以重用。立场清晰。
他的二婶,先帝的二弟赵颢的已经合离的妻子,因为当年他们夫妻不和,赵颢宫中起火,在宋朝宫中起火是大罪,高太后非要让儿媳冯氏承担此事,要斩之,赵顼让她去找太皇太后救命,才敷衍下去,让她名义上合离出家。等宋神宗一去世,高太后立刻逼她出家为道。现在高太后去世,赵颢也去世了,赵颢的儿子篡改遗表,重新提起母亲的事。皇帝为了全盘翻案,立刻让冯氏回去,恢复身份。
没想到没过多久,冯氏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和一个使臣展开热恋。
赵煦一边改革一边深感丢脸,又把冯氏抓回去当女道士,住在宫里。
两党的战火弥漫到史书中,旧党追捧高太后是女中尧舜,赵煦指老奸擅国。
……
高滔滔十分难过,哭诉道:“当初我本可以让次子继位!!是我紧闭宫门,禁止他入宫!也是我册立的太子。我对他严加管束,百般教诲。他改革朝政,贬斥老臣都罢了,怎么能以家事丑闻羞辱我!”
刘娥问:“你哭什么,你倒是把宝安公主的驸马斩了呀。”
想杀儿媳,就不想杀女婿么?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赵顼时常碎碎叨叨。
赵匡胤拍案大怒:“大宋将士八年来浴血收复的西北国土,被你们割让给了死敌西夏,赵煦如今做什么都对。”
连续击败西夏,收复土地,比他父亲更甚的英才!还有辽国和越南,就算大功告成。
有战功,国库充裕,那么他干什么都对。
高滔滔一窒,赵煦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怨恨太后管束严格,又怨恨割地……他又真的打回来了。
只希望等赵煦来到这里时,不要过于激进。他在人间撒气,总不能威逼祖母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