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那人家米其林还是轮胎不是冰淇淋呢,名字新奇顺口才好呢。云安心想,益发的觉着“红鸦嘴”这名儿好,古人因用凤仙花别名蔻丹花而将染过的指甲唤做“蔻丹”,此时给指甲油起名红鸦嘴,兴许百十年后,人们就把美人儿朱红一点的纤纤细指称作“红鸦嘴”了呢!
梅月荷月等经历过“杜家药酒”的事,又都见过她们姑娘家那条叫“虎子”的威风大黑犬,此时如老僧入定般冷静,别说这还是从诗句里摘出来的“红鸦嘴”,已经因此添了一些文气儿了。
不管如何说,五日后,都中东西庙街上开了一家专营女子物件的小铺子,这铺子招牌上书着“金凤蕊”三个大字。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来东西庙街上有家铺子给女子染指甲,是从前大内的法子,染出的指甲颜色正,花样多,还能在指甲上作画来的!
又一月,连闺中的女孩儿都知道有一种极好看的指甲叫做“红鸦嘴”了,于是每逢庙会,这条街上仕女云集,竟比从前还要热闹出一倍来。
……
杜云安三个,真真心有沟壑,只待这见识一开,便一通百通了。
为何这样说,却是因为在哪儿开办铺子引起来的。正如黛玉从前说,京城大,街市旺铺数不胜数,因此要挑选个价钱、人流、位置样样都合适的殊为不易。
她们弄的是女客人们光顾的铺子,为长久计,更要慎重。
幸好这数月的邸报没白看了,三个闺秀没游遍京城,却也叫她们在字里行间找到处好地方。正是这东西庙街上。所谓东西庙街,顾名思义,就是东庙隆福寺和西庙护国寺中间的这条街市。因两处寺庙都以花厂闻名,春有桃杏,夏飘茉香,秋品桂菊,冬寻水仙,因此每月庙会,皆客从四方来,还大抵是些寻访美景的雅客。更叫诸姊妹惊喜的是,下人禀告说这条街市两侧的铺子种类琳琅,不仅花鸟虫鱼是其特色,还有有字画古玩、绫罗珠玉等寻常百货。
当机立断,这三个就凑钱买下来一所店铺,此时那诨名“红鸦嘴”的蔻丹还没影呢。
花了六百五十两银钱的铺子足空了半个月,四邻只看到每每有伙计打扮的人运送货物进去,整日也都打扫规置,只左等右等不见这铺子开门做生意。因又见那些货物是些通草绢花、绣线荷包一类的妇女零用之物,无甚新奇的,都背后嘀咕说这东家恐怕是个新手,想来挤不过这街上另两家同类店铺云云。
可谁知道这铺子竟像是买通了财神爷似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呢。连后面的院子都用上了,不拘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个个屈尊降贵的来光临。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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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里母亲嫂子有针黹好的,或者会扎花儿的,或者络子打的好的,都能将东西放到‘金凤蕊’去卖,铺子抽二成杂费,八成归个人。”云安三个将平明院里的人召到一起说。
“姑娘们体恤,我们可得感恩!”梅月等大丫头看下面众人:“原是姑娘们心善,想着咱们各有一大家子的人,或许家里只有咱们一人当差拿月例的,老子娘兄嫂姊妹都寻不着饭吃,一家子人只指着一份月钱过活不容易……”
这话说出来,底下粗使的小丫头子和些婆子就连连点头抹眼泪,她们虽是下人里老实厚道的那一拨儿,也因此在府里改制的时候没被黜回家里,可家里面也受了很多影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府里用不了那么些人,不管忠的奸的,总归一大半都家去没了生计,可不是艰难起来了么。
“这铺子有女掌柜女活计,和太太奶奶们名下的产业并无不同。姑娘们除了看看账本儿,其余一概不理——你们作的东西铺子收不收,定价多少等等一概同姑娘们不相干,只管攒些儿自家跟汤掌柜的商议,万不许为这个来求到姑娘门上的。若有这样的,不止再不收你家的东西,更甚者,把姑娘烦恼了,关了铺子,你们家可就犯了众怒了,个人做事情前先要想一想……”绣桔又上前□□脸。
荷月又安慰一番:“咱们姑娘们任命的汤掌柜最是个心正的,只要活计细致能入眼,必定一样对待。到时收你们多少东西,卖多少,价钱如何,都有人一笔笔记下算清楚,拿钱押手印都一应俱全的,大家放心就是。”
“就是家里没有拿的出手手艺的,也不打紧。你会什么东西,比如做个拨浪鼓,捏个大福娃娃的,也都能攒一处趁庙会的时候在铺子前头摆摊儿,这难道不是个进项吗……”
一通话出来,所有人心头都火热,更有问编筐子、养花养兔子的能不能也在庙会上卖。雪鹭就笑:“那铺子前的地方不小,你们一家子才有多少东西呢,只同类的聚在一处,摆五六个摊子是尽够的。”
“都着紧上心些,如有亲戚家的东西果然好的拿去卖我们也不管,只你们大家商量着来。倘若因此耍心眼使手段,闹出事来,姑娘什么也不说,只一并削了这件事情,将门前地方租给别人就是。”
这事才宣布了,隔日花婆子就进来禀报说:“今儿有好些人到铺子前面,不仅将那块地方打扫极干净,更连不平的地方都铺平了,连铺子的台矶都擦的亮晶晶。他们也真心诚,男人们都不靠近了,在老远的墙根下给铺子守卫呢,那几个女人就帮忙打扫。问她们话,她们只说谢菩萨姐儿们。”
司棋就悄悄告诉姐仨:“这是最难的几家,女人们都不拿行的,因此从前也没选上来,只养些兔子,房钱房后种些个青菜过活,姑娘们许他们摆摊儿,可算有奔头了。我听说有一家的女人最利索,她家的兔子雪白雪白的,原只能皮子卖两个钱儿,如今有了这恩典,昨儿叫她男人连夜编了十来个小圆笼子,要在庙会上将白兔儿卖给逛会的姑娘们呢——据我知道的,这个很好卖的。”
黛玉忽而感叹:“原本不是他们不能,只是从前没有机会罢了。”
迎春和云安也都点头,这才一晚上一白日的功夫,这院里的人都想出多少行当来了,听说还有嬷嬷家的小子们合伙做花毽子、陀螺的,今儿嬷嬷们还拿进来几个十分好看的,说是孝敬姑娘们。
“不止呢。”绣桔接话道:“那些个小子心眼最活了,老妈妈们说他们还打算买鱼养水缸里,春天的庙会卖金鱼;夏天就到京郊的泥潭子里挖那种小小的睡莲,放在小缸里卖;还商量着捉蛐蛐,卖蛐蛐笼子……就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云安就笑:“叫注意些安全,那些泥洼子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就见司棋红着脸问:“我们能不能也将做的东西给铺子卖呢?”
房里其他大丫头都看过来,迎春看这情景,就道:“你们也想吗?”
这些姐儿就没有不灵巧的,几乎个个的针线都过的去,听见了忙点头:“我们没事的时候做活,攒下了不少东西,白放着可惜了。”又都忙着表心意:“绝不耽误差事。”
杜云安三人原本没把这些本处当差的人算上,尤其没允许房里的丫头也作这个,一则是因她们是贴身的人,针线流出去生怕不好;二则也因她们担着差事,若也能做活赚钱,可能就不如从前尽心了。
可现在瞧着,根本禁不住,这几个人忠心才来问,那其他的人将自己做的活计悄悄给家里人混在一起送铺子的肯定有。
“我们在书上看到,还有许多大内的宫人卖针线度日呢,这原也没什么,只是不做荷包帕子这等物事就成,或弄些小屏,或作桌套袱子。难道咱们铺子里卖的东西不是女子所作吗?”没成想,最开明的反而是黛玉:“年节是咱们在老太太屋里看到那幅‘慧纹’,就是活生生例子。”
云安和迎春思索一番,也应了:“你们的东西先在咱们屋里做一遍记录,然后交给花嬷嬷带去,你们要的绣线布料也告诉花嬷嬷,她记下来给你们。”总之进出都要查检都要有记录。
“院里的其他人也依照此例,你们两两轮值管这个,若有事情我们只找你们就是。”
这时仍是司棋,咬着嘴唇不好意思道:“好姑娘!既然我们的是我们的,不与家里一处,那银钱也给我们自己收着呗!”
云安三个就笑起来,云安脑子里闪过一个“潘又安”的名字,认真看两眼司棋,就见这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却有几分坚定。
“行!你这话有理!准了!”
丫头们皆感恩带笑,侍奉起来越发起劲,不当差的时候就三三两两、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坐到光亮处做活,反而竟少了许多拌嘴、打闹、霍霍花草鸟雀的小事故,倒是意外之喜了。
平明院里愈发有“平明”之意,叫人看到天光,活的越有希望了。
但这两三个月里,还有一位太太夫人日渐消沉,怨天尤人,恨没个盼头呢。
说的是谁,正是王夫人。
王夫人那日留杜云安说话,后儿又示好,为的就是要把状委婉的告到王子腾耳朵里。正因这个,才三番五次的教杜云安回王府探望她嫂子,云安也照做了,每次都将所有愿同去的姐妹们都带上,只当是春游散淡了。
王夫人殷殷叫压车的两三个心腹如周瑞家的也一并带上了。
只是这几个人去了几回,王夫人皆没等到李夫人乃至王子腾的动静儿,到底忍不住,亲去了一回。
可惜王夫人被先前王子腾在贾母贾政面前给她撑腰的举动迷了眼,没料到王子腾夫妇是真恼了她胆大妄为。无人处,李夫人将话问到了她的脸上:“我们一心为外甥女打算,为她求人铺路的时候,你在背后拆台捅娄子,当时你可曾想过你哥哥才求过人,可曾想过我这做嫂子的巴巴到谢家去暗示人家呢?等到出事了时候你脖子一缩,病了晕了,你哥哥却在外头奔波了多少时日,受过人家多少排揎,更不提这几家子所有的女孩儿都差点得作姑子去!你倒好,才消停了多久你就又有事情了,凤哥儿是你亲侄女,你作的事情把阖家的银钱都赔进去了,她想点法子俭省度日,你都容不下!我只问你,是不是跟家里有仇,见不得大伙儿过几天太平舒心的日子!”
骂的王夫人抬不起头,李夫人恨得扔下最后一句:“你哥哥亲口说的,他劝大姑奶奶消停度日,日后再不管你家的事了!若你日后不作夭,人前,贾家还有我王家两个姑奶奶。若是你还不悔改,我们就只有凤哥儿一个贾家姑奶奶了!”
“送客!”李夫人冷笑,如今凤哥儿掌了荣府的管家权,她那唯一一个怕王若毓为难安安的担忧也没了,如今还给她脸么。再给她留颜面,只怕她又胆大包天的纵性施为,一次次的大家的日子也都别过了。
王夫人家去又病了,但到底是知道怕了,于是命周瑞家的:“悄悄将放在外面的账收一收,等这次的钱回来,暂且停了这桩时。”
周瑞家的答应了,忙告诉她男人去做。
如今周瑞身上原有的掌管春秋两地租子的肥差也卸了,现是在正院听用,如今只照管宝玉出门的事,早急着谋个新差使了,听到王夫人吩咐,可不就要尽快办成了,好好表现一番么。
谁知他太急切了,逼得一户人家要卖儿卖女,那家的老祖母险些在他家门口吊死了。动静闹得大了些,惊动了王子腾留下照看都中局势的人,那人不敢怠慢,暗查了一番,才将事情禀告上去。
因此这年端阳节前,王子腾好容易归家一日就气的胸口疼,李夫人冷笑:“你还要管她?”
王子腾将纸条引火烧了,阴沉着脸道:“我王子腾承诺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说不管就不管了,只是你寻机嘱咐你侄女一声,别叫她学她姑姑的蠢!”
“这闹出来,可是带累一家的事?”李夫人犹不信,看着他问。
王子腾往后一靠,伸手将夫人揽到怀里,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带累的不是我家。贾存周自己受着罢。”
“原是我管的太多了,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若我还肯管——夫人信不信,今儿她敢放贷盘剥,明日就能稀里糊涂掺和到争位夺嫡的事情里!”王子腾摸摸鬓角:“为元儿的事,已白了泰半的头发,若再如此下去,夫人岂不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第48章 盆满钵满
每逢端阳节, 都中朱门大户都需互赠以粽子为主,并樱桃、桑椹等各色鲜果,并五毒饼、玫瑰饼攒成的食匣节礼。往年还兴盛送雄黄酒, 菖蒲酒之类的应时酒水, 偏今年酒仙居新推出一种“十仙酒”,有祛除外邪、调节阴阳之效, 酒仙居打出“吃五毒饼,饮十仙酒”的酒旗,引得都中各家纷纷换此酒贻赠亲友, 一时蔚为风尚。
听这酒名字与“周公百岁酒”“长春酒”一脉相承,就能猜到此酒亦是杜家药酒。
杜云安深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遍京城里, 除了酒仙居卖这种新酒, 就只东西庙街上的“金凤蕊”有,倒又引来一些新客光临。金凤蕊也顺势推就出了新合的二种香丸:一味辟邪香、一味瑞麟香,都是用于驱疫避晦、除恶杀毒, 只是前者是用藿香、艾叶、青蒿、防风等这种寻常草药制成, 后者则以檀香、安息香等名贵香料药材捣合。自然, 这二者价格也天差地别,辟邪香每丸如同龙眼大小,一罐五五二十五丸, 只售卖一钱银子;瑞麟香的香丸只有拇指肚大,十丸装一锦匣,一匣却需得二两银子。
“金凤蕊”开办两月, 名声渐渐传开,它虽也是妇女常用之物的买卖,可与都中所有此类商铺都不同。“金凤蕊”有些类似市卖南北货物的杂货铺子, 凡女子所有之物,不拘胭脂水粉、绢花通草,还是绣品络子、香料点心,皆能从中寻到,而且时常有新鲜东西轮换,已成了仕女碧玉们必游之地。
红鸦嘴自然是独一无二招牌,到今日,店铺专门布置的后绣房每日只招待一百位女客,除此以外,多一个都不给画的。于是,红鸦嘴吸引来的女客们多是早早来到此处,等候的时间自然会游逛这铺子,许多人便体会到了“寻宝”的意趣——内造点心饽饽、新鲜花样的络子、绣工精湛仿名家字画的绣品、野趣盎然的绢花通草、色正芬芳的胭脂膏子……不一而足,往往掏空客人们当日钱袋还不足,还只教她们惦记着。
“往日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凤姐学小幺儿的模样给云安三个作揖:“竟不知道妹妹们有这样的能为。”
“真就那样赚的?”凤姐拉着妹妹们的手问。
杜云安也不意外她们弄铺面的事情叫凤姐知道,毕竟这院子里伏侍的人不多不多也有三十多个呢,她们家里那一家子又有多少三亲六眷呢。瞒到此时才被众人知道,其实已让云安很吃惊了。可见本院的人个个心里都有数儿,并不肯叫多人来分一杯羹,大家众志一心捂着发财,于是但凡有人生出兴风作浪的念头也给压下去了。
“给嫂子看看账本儿。”迎春笑道。
这原是金兰三姊妹早已虑到商量过的,她们自然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却也不必防贼似的防着骨肉亲人。况且官中银钱吃紧,如今管家的凤姐又是个能拿住事情的,看到三个姑娘弄出来这打发时间的小铺子,兴许还能给她些启发,也为官中寻出除收地租房租这等框死进项外的开源之路。
“小铺子?”凤姐咋舌,盯着那账本上最后写的钱两捂胸口,她虽识字不多,可这些个“1、贰、仟、百”的数字却还认得的。
“三百三十二两?一个月就快有二百两了罢,一年下来通得两千两银子!就算除去本钱、人钱、房钱,头一年都有盈余的?”凤姐惊道:“我的祖宗呐,你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云安三个没说,这就是纯利,除了置办铺子的钱没刨开,其余凤姐说的那些成本已经除去了的。本院里的人家里这些天加一起也赚了有五十多两呐。
“怕是不够,”黛玉笑道:“我们又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两处房屋加一起就有一千四百两。”
“怎么费这么多?”凤姐心下算了算,这些银钱都够置办一座齐整的好宅子了。
云安苦笑:“涨价了呗,后面的这处跟前头那座大小格局都一样,还不上两月,就长了一百多两。”
铺子大有铺子大的好处,云安借鉴上辈子商场市场的样式,将“金凤蕊”弄成个‘义乌小市场’的模样:两个院子打通,前面六开间的铺面,后头八间小屋子,又在东西墙各加盖了两间,连成一圈足有十八间房屋,这些房屋或用雕空木槅或用百宝货架做隔断,端的是轩敞又分明,各个镂空隔间里都营一类物事,可谓是琳琅满目,步有不同。这一圈房屋外以抄手游廊相接,庭院当间儿用木板铺地,支起棚顶,葱郁盆花盆树做修饰,布置成三五个半明半隐的修葺小坐之处,还有丫头上茶上果子,皆是店铺所货卖果品茶点的样品……
用了这么多的心思,又有独一无二的招牌,怎可能不赚钱呢?
给凤姐看了账薄,又招来花婆子叫她将“金凤蕊”格局货物都说了一遍,凤姐果然有所得,过一会方叹道:“这赚的也是人脑子生出的点子钱,换了别人再不行的!况且看着来的多,其实投的也不少。依我说,别人也无需眼红心热的,她们若能拿出一二千出来买房屋铺子,只用来收租子,一年怎么也得有二三百的租子钱。既拿不出这置产的钱,也没有别人的脑子,那索性闭上嘴巴别说酸话!”
云安笑道:“凤姐姐这话极是,谁爱说说去,我是个厚脸皮的,若有那种看不惯的要指点的,只管来找我!与她们两个不相干。”
“原本就是我起意做的,她们是帮我,出钱出力,不能叫她们两个背屈!况且也不过是闺阁女孩儿们顽闹的,自有家下人打理,要说生意经也轮不到我们。”杜云安的意思很明显,这是私产,跟你荣府不相干,谁都没有脸伸手要。
凤姐就明白这个大妹妹知道自己说的是邢夫人。
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心腹陪房,纵然司棋是个忠心的,这事也早晚传进邢夫人的耳朵里。何况撑到此时,已经是司棋百般劝告家人的好处了。杜云安因此一桩还对司棋高看几分,这些大丫头里面,属她送到铺子里寄卖的活计最多,那样个暴脾气的人,还听得进去人家的劝告,跟香菱一起学着将名人字画描到底布上绣,只要不当值她手上就没停过活计,至今已赚了三两多银子外,还有两幅炕屏在铺子里,云安帮她算了算,待那一大一小两幅屏风卖出去,至少能给她的私房添上三五十两的“巨产”。
云安收回神思,又道:“我生自小门户,不比正经千金小姐阳春白雪,俗不俗的,都得承认这经济银钱才是我的根子。我就算跟她们两个都算的极清楚。况且我家下也不止这一件买卖,若搁不住别人几句酸话,那和我哥哥早就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方儿了!”却是把所有的都揽在自己身上,云安用眼神止住黛玉和迎春说话。
“你是个财主!只你杜家的药酒就有多少赠头呢?为端阳节的节礼,府里就买了五十坛子‘十仙酒’。”凤姐笑道:“你们自个儿花钱置办的铺子货物,自然与别人不相干。”她倒反过来劝姊妹三个:“只你们也别忒实心了,这账簿别叫别人看了,我虽看过,但保证不吐出去一个字儿,只说赚个租子钱顽罢。”
云安就笑:“从来也没给别人看过,只给你看了。”那些人也只是影影绰绰知道金凤蕊生意红火,对赚了多少钱根本就算不出来,毕竟大多数人眼里这些女子家常零用之物不比首饰铺子,卖的价钱便宜——一群成日价窝于荣府不出去的人,哪儿知道小零碎正经赚钱呢,况且金凤蕊里贵的东西也不少。
凤姐还要准备明日端阳正日子的事,因此略坐了坐就告辞了,出门命看轿,一径往贾赦这东院来回话。
因见了邢夫人,凤姐便笑回说:“都是她们小姊妹闲起兴的事情,其实只是她们一说,自有下头人置办管弄,也是那两个表妹家里每月作由头好贴补自家姑娘的事情。”
邢夫人打从听了迎春的奶娘说那铺子如何如何兴旺,每日铜山银海的赚,心里就一片火热,只是迎春住在隔壁,她又熟知贾母最疼黛玉,对那王家干小姐最客气,于是不敢直接过来露痕迹,反令熙凤去问。
邢夫人听了就不大自在,因冷笑道:“我不过是怕她们三个女孩儿被下有人蒙蔽糊弄,再想她们是千金小姐,那里知道管铺管账的事,尤其你二妹妹也掺在里面,她那样的性格万做不好这样的事,需得我替她描补照看。因此才叫你过去告诉她们,谁知你回来先派上一篇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凤姐忙站起身,垂头回道:“正是我一心为太太,也打听清楚了,才这样说的。”
随即就赔笑道:“请太太先听一听。两处铺面就花费了一千四百两,还有修缮房屋、进货的钱以及掌柜伙计的工钱,二千两都不止呢。太太也知道那里货卖的都是些绢花荷包之类的物件儿,虽红火,但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罢。三个妹妹都是实心人,将账簿都给我看了,我心里算一算,倘若整年都这样兴旺,赚的也不过比收租子多那几十上百两——也真真难得安妹妹和林妹妹家里肯纵着女孩儿用这个解闷作消遣。”
上百两还不算多吗!邢夫人心道,若是将这铺子教她主张,必然不做这些个小玩意儿,弄一个古董或金银铺子,那可不就发财了嘛。
“你也该劝劝,闹这些做什么,既有这心摆弄铺子,何不作个好行当?”
凤姐就笑起来:“一个个千金小姐难道还缺钱使吗,这几个人图的正是热闹的人气儿,日后出门作客,小姊妹们说起来也是个新鲜谈资,或者还能显一显咱们家姑娘理事的能为呢!倘或弄个古董铺子之类的,倒是正经来钱,可那都是‘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行当,姑娘们便没甚说头,若硬说起来,倒就得被人笑话不会管事了。”
原来是这样,邢夫人又羡又嫉,只恨不得这产业是自己的。想起产业一事,邢夫人心下微动,她这些年也攒下三千多两现银的私房,况且邢家的所有的二个小庄子和一处房产也在她手里,何不置办几个铺子赚钱呢?这店铺赚的都是活钱,可比每年收地租要好多了。邢夫人每每想起将庄子上产出折成银子都得损失一二成就心疼难当。
“你说一千四百两买下两处铺面?都中的铺子竟这样贵吗?别是叫人骗了。”邢夫人试探。
熙凤一愣,她嫁妆里虽有铺面,可也是只管收房租的,并不知道究竟价值几何。
邢夫人就又道:“宛平的一个十来间屋子的大院子,也不过四百两。”说的正是她自己的那处房子。
凤姐赶忙道:“宛平怎能和都中相比,据我知道的,姑娘们置下的这处铺面的位置还并不能算很好,只是每月能借个庙会的光,只是一个月里庙会才有几天,太太想想,平日只怕也冷清不少——这就要六千百两一处了,若是换到钟鼓楼、西四缸瓦市一带,翻个翻儿都不够。况且那等地方的好铺子谁肯往出卖呢?就是租都很难,一水儿百年老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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