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贾琏头一次来,便是心痒尤二尤三的好颜色,也不过是存在春风一度玩玩的心,于是赶忙溜回来了。但贾珍却走不脱,尤二姐拉着他的裤腿哭,尤三姐一边撸袖子要找贾母讨说话一边站在炕上揪着贾珍的衣领子。尤老娘作势要跳井。贾蓉看他爹忙的那样,猴子一样赶忙也溜了。
贾珍焦头烂额,偏尤三姐泼辣又有心机,拿着了他的短处,贾珍只得求饶:“那边老祖宗气大了,蓉儿他凤姑娘又动了胎气,桩桩是要命的事!姑奶奶,你快放我过去,回来你说什么都依你!”
尤三姐嗤的冷笑,寒冬里还散着裤腿儿里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脚腕子就踩到炕桌上:“蓉儿他凤姑娘?说的是方才那位琏二爷的正室太太,你们现在倒一家子骨肉亲近起来,方才你要把我姐姐嫁给琏二爷做二房时怎么不想她是你儿子的姑姑呢!我呸!别怪姑奶奶没提醒你,便是那隔墙头的老虔婆再气死了呢,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不然我可不给你活路!”
这三姐花朵一般的年纪,对付男人却像个老手,这厢疾言厉色威胁了,下头腿脚却不老实,动一动就勾的贾珍又一肚子邪火。
贾珍涎着脸凑近了:“好祖宗!我有办法哄老太太呢,再者说她也不大好管我们府里的事,你们只安心住着罢——何必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难道跟着哥哥不快活?”
尤三姐却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手里摁着的那点扒灰的证据,若贾珍狠定了翻脸,其实也无用,这姐儿便哭一阵笑一阵的闹将起来:“我们姐妹金尊玉贵的人,难道白白叫你们这下流坯子糟蹋?也不求别个,只要有个归处着落,我们难道过分了?好姐夫,你便是那皇帝老子,能不能睡完了媳妇睡小姨,还清白无忧的——”
不等贾珍动怒,尤三姐一头撞进贾珍怀里,哭道:“便是为个长长久久,姐夫也得替我们操心做主!”
这话意味却长,贾珍眼睛一亮,这两支娇花他才上手远不到腻烦的时候呢,登时笑道:“不若我光明正大的纳了你两个……”
尤三从他怀里抬头看他,眼色不善,贾珍居高临下,一眼对她的眼神,一眼又瞄到下面大红抹胸间露出一痕雪白脯子,咽咽口水道:“你姐姐与琏兄弟,那你呢?心肝儿,可有看上眼的人,你别怕只管说,只要日后还这样来往,你相中谁了我都给你办成!”
尤三姐斜着眼看他:“果真?”
贾珍道:“果真。”
尤三姐便两手攀到他肩上,身段仿佛蛇一般玲珑柔软,两点香唇里吐出一句话来:“那日我见一个人送一行车到你们隔壁府里,他骑在马上,倒有个男人样子,我既看上了,便不理他是穷是富,家里是好是歹,果然就要嫁他了!”
原本尤三姐从前爱上了一个爱串戏的风流公子叫柳湘莲的,三姐爱他任侠气概,比见过的所有男子更有男人骨气,心慕他来去随心的潇洒气度。可那日偏又见了一个人,其马上英姿,行动间刚强有力,越衬托的剑眉星目冷冽精神,直叫尤三姐看红了脸,偏偏这人下马跟车里的人说话时一瞬间眉眼之温柔和平,直击三姐心扉……尤三姐从未有过这样目眩神迷的感受,只要将她自己带入下那车里的人就面红心跳,不能自已。
贾珍还要问,又听外面人再催促。
尤二姐此时替妹妹说了:“听说是什么杜大爷,隔壁那府里客居的杜姑娘的哥哥。”
贾珍想一想,笑道:“是他啊。一个小门小户的种子,也值得你这样,放心罢,我包管如你的意。”
说完,理着衣裳拿脚走人了。
第57章 我儿·诈他
却说王子腾府上, 王家的良医已给杜仲包扎了伤口,李夫人泪眼汪汪的执意要留下来,心疼的银牙紧咬。
杜仲老不自在的, 从他小时候亲娘的身体就不好,且才十岁就没了娘,这个自来习惯照顾妹妹照顾自己的儿郎,是真不惯突然来个嘘寒问暖的姨娘。
“伤口有些深,流的血很多, 幸而没伤到骨头。哥儿到底年轻底子好, 小心着伤口, 再温补温补身体, 过二个月就不妨事了。”岑郎中回禀道。
杜仲忙对李夫人道:“小子无事, 夫人别担心。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自老县君把妹妹们又接回微园,杜仲就再没从王府借宿过了。
王子腾站起来, 拍拍杜仲另一侧肩膀,笑道:“先不忙回去, 至少吃了药, 免得你姨妈担心。”
岑郎中写药方的手顿一顿,只当做没听见。
这大抵是王子腾在人前头一次承认杜仲是自家外甥,李夫人却并不高兴,两眼盯着王子腾放在她外甥肩膀上的手。
王子腾暗中摇头,这心疼的,拍的又不是受伤的那边!
但也没法子, 只劝夫人走罢:“叫这小子先歇息会子。”说着看一眼杜仲:“脸上身上血呀土呀的,一会子换身衣裳,免得家去你妹妹担心。”
这话倒中听, 李夫人和杜仲都点头,李夫人也看出外甥不自在来了,只得不舍的走了,临走上下再看一眼外甥,心中估摸下衣服鞋子的尺寸。
出了门,王子腾才笑道:“前儿我伤的更重,还不见夫人这样呢。外甥再好,也比不过老爷我罢。”
李夫人抬起眼睛撇他,方低声说道:“老爷是‘自找’的,你还就愿意伤重呢!仲哥儿这算什么,孩子救了你的命才受的伤!我说你怎么尽给孩子招祸惹灾了,还不如叫我的仲哥儿安安生生的在城外庄上住过去这段呢!”
这不是你说我没照拂你外甥吗?王子腾叹口气,知道夫人此时正心疼呢,不是劝的时候。
“你的那些亲卫干什么了,明晃晃的刺客就能放去你跟前!”李夫人淌眼抹泪的说。
王子腾就不敢再说话,今日这刺客能冲破亲卫这关,不是刺客武艺多高,而是王子腾有意放他近前的——太上皇到底死了一个儿子,计划的再周密也敌不过老人家无端迁怒,尤其功高的人首当其冲,王子腾需得再贴一重补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王子腾是逆贼的眼中钉肉中刺,虽保卫皇城立下了大功劳但也成为敌人的靶子,此消彼长,太上皇要怀疑要迁怒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样的苦肉计不怕用老了,有用就行。
唯一意外就是这刺客确实有两把刷子,谁也没料到他的速度能突然加快。王子腾直面那一剑时,杜仲正在他跟前,来不及之下,只好用左臂抵挡了一下,给持剑的右手反击赢得了一点空当——亏得他铠甲穿的齐整,被肩甲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被砍断手臂。饶是这样,伤口亦是深可见骨。
但王子腾心内其实并无多少感激,正如李夫人问亲卫的话,他身旁的亲卫,哪一个都肯替他去死,便是杜仲不挡,也有的是人舍命挡在他身前。杜仲这举动,王子腾至多有些喟叹,承认夫人说的话,这是个心正的好孩子。
李夫人回到正院,命人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鞋袜:“快把我新给老爷做的那全套的衣裳拿过来,哥儿的身量穿正好,再去取条玉带腰封来,哥儿身板瘦些……”
又命去取她给杜仲新做的鞋,还道:“亏得我放大了半指,我瞧着仲哥儿的脚比先前又大了些。”
王子腾冷眼看着,结果丫头们抬过来一大箱子的新鞋子,那里头有靴子,亦有年轻儿郎爱穿的黑绒云头衬花的蝴蝶双梁鞋,都不是王子腾右脚那有些怪异的鞋样子,一色儿正常好鞋,这得是做了多久了?
他刚露出神情来,李夫人余光已瞅见了,当即冷笑道:“自打我知道我外甥起,我就开始做了,一双双的做,却没机会送出去……仲哥儿心里头并不认我这姨母,老爷说有多少是拜老爷所赐的?”
王子腾一声儿不言语。
直到丫头打好了包袱,王子腾才说道:“夫人别气了,是我的不是。待过些时日,我找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咱们下帖子请人,好生的把两个孩子认回来。”
“我亲给仲哥儿送去。”王子腾拎起那双李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鹿皮靴子。
客院里,有丫头拧干了热毛巾,请杜仲擦脸擦手,又有丫头端来热水,要给他洗脚。
杜仲忙道:“给我件外衣替换下就好。”
大管家王福忙团手赔笑:“是这些人伺候的不好?我来给哥儿洗脚。”这又是血又是土的怎么换太太的针线?
唬的杜仲忙摆手。
王福笑道:“太太房里的嬷嬷说了,全套的衣服鞋袜马上就得了。都是太太亲手做的。”王福心说,若是针线上人的活计,便是仲小爷特地泥水里滚一遭再去换上,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杜仲倒不好意思的,心下暗叹,姨妈是实心人,但……
到底不愿辜负李夫人的一片慈心,杜仲笑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再强调一句:“我自来习惯自己打理。”
谁知道血水是不是渗透了鞋面子,王福偷瞄一眼那袍角,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裤角上都是已发乌的血迹。罢,只要干干净净的换上就行,王福料定太太必然要看看仲小爷穿戴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模样,若不是杜仲伤处见不得水,王福是要命人送浴桶来的。
大管家王福着意表现,却一气坑了两个人。
王子腾过来时,还奇怪呢,怎么王福拎着个提盒在院门外站着,王福赶忙低声回禀:“哥儿不惯人伺候。”所以他带着人都退出来了,省的仲小爷尴尬。
王子腾想杜仲小子总一副冷静稳肃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心下想着,手上却摆摆手,拎过丫头捧着的包袱,一手提着双靴子,鬼使神差的自个放轻脚步进去了。
杜仲穿的是营中统一的皂靴,并不十分暖和,右脚旧年的伤口也磨得有些难受——他自来小心,自王子腾向营官借调他来,杜仲就着意只穿军中下发的皂靴,宁可挨磨受冻。
此时他见人都散了,一手将矮榻上薄毯摊开了,杜仲打算简单冲洗一下,然后擦干用薄毯盖上。李夫人殷殷关怀,杜仲不是不知道,往常也罢了,今日在这里当着面儿,再不领姨妈的情,就忒伤人心伤情面了。
只是一只手臂不大方便,便耽误一下,单手用布巾擦干净水珠,杜仲吁出一口气,正要往薄毯里伸,人就猛地一抬头,愣住了——只见王子腾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右脚。
杜仲的右脚又冻又磨,那处老伤就红肿了起来,好似有个肉疙瘩,比平时还明显呢。
这人反应也快,立刻回神,又佯装低头看一眼右脚,笑道:“营中的靴子磨脚……”
说着就顺势伸进薄毯里,杜仲还拱拱手,谢衣服和帮送衣服的人:“多谢费心。”
王子腾脑子嗡一声,太阳穴好似炸裂了一样突突的跳,他抢上来一把掀了薄毯,摁住杜仲的右脚,双眼赤红盯着看,半晌,跟吃人似的一字一顿的说:“十岁那年,我亲手割掉了自己第六根脚趾头——磨脚和断趾我分得出!”磨脚都在上半个脚趾,这却是脚趾根旁凸出了一块。
事情怎么就这样寸!杜仲力持平静,心里默念安安说的那句:打死不认。干笑一声,杜仲挣开。
王子腾眼前发黑,脑仁全是乱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全没想。
杜仲看他楞呆呆的,当即胡乱换上外衣,赶忙出门。
王福就见仲小爷跟被鬼撵了似的出来,突然看到新袍子左臂上渗出的血,瞪大了眼:“哥儿哥儿,怎么又流血了!快叫岑大夫!”
杜仲摆摆手,风一样往前走:“你们送了信到我家,家里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模样呢,我得快回去。”
王福飞快倒腾两条胖腿,累得喘吁吁的抓杜仲的腰带拦住:“哥儿,至少把药喝了呀。”
杜仲怕他再纠缠,“药呢?”
王福赶忙打开提盒,药已洒出来小半碗,他正要说话,杜仲已单手捏住碗沿子,仰脖子一气灌下:“告诉太太一声儿,我怕妹妹担心,就不去告辞了。”
说罢,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半生不甘,半生夙愿,王子腾好容易平复下来,这屋里哪里还有人!
才追出大门,只看见仲小爷骑马去的背影。王福摇头叹气的回来,方到客院门口,就见老爷凶神恶煞的冲出来。
可怜王福心宽体胖长了这些肥肉,都没能阻止老爷将他提起来。
王子腾将脸上所有表情都收起来,只提着王福衣领子的手青筋毕露:“仲哥儿呢?”
“回、回家了。”王福却更怕了,磕巴着说:“仲小爷怕咱家安姑娘担心。”
不!姐儿不是王家的,仲哥儿才是他儿子!
混沌了一阵子,王子腾已勉强找回理智,立刻就命他心腹去查杜仲,查云氏,查杜栋……
亲信是跟他的老人,因能问一句:“不查逆贼了?”
王子腾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查!”
他那些属下立刻去办。
当夜,王子腾在杜仲曾借宿过的这间客房里坐到四更,头痛欲裂,但亲卫仍没来禀告。王福看他脸色乌突突的,实在害怕出事,只好去敲二门叫往里传话。
等李夫人赶来,天已将近五更,李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猜度又是朝中倾轧,因气道:“老爷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罢,你这样只管熬,哪怕明日就点你做内阁大学士呢,这还有命作吗!”
王子腾这才抬头看相伴多年的妻子,僵硬的勾勾嘴角,想笑,眼里却不知怎么掉下两滴浊泪来……
李夫人压着喝下碗安神汤,王子腾就在这房里歇了,那一万药效十足的安神汤,仍旧只让他入睡了两个多时辰。
而这短短时辰里,王子腾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要李家的财产,因此不愿夫人认回孩子,他说:“命在才能图其他。”
将亲儿子推开了。
仲哥儿被陈子微收做弟子,他自觉少一桩烦心事,大笑:“哥儿拜入他门下,是人品能为入了他与林如海的眼了,是仲哥儿的造化。”
又将他亲儿子推开一步。
接着,仲哥儿动了举家搬去辽东的心,亦是他派人威胁:“哥儿最好打消了远走的主意……若离了都中,可不敢保证哥儿姐儿平安。”
酒仙居前,父子见面不相识。
端阳宴上,冷眼旁观酒器不足。
西山沿子,明知仲哥儿没钱没势才买下‘烂龙尾’,他命属下家人不可告诉夫人知道。
……
今日,仲哥替他挡了一剑,他不感激,想的是,有的是人愿舍命替他挡剑!
梦里那一剑,直冲仲哥脖子过去,伤的不是胳膊,是……
王子腾脸上一热,儿子的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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