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旅
周洺修蓦地眼神一凛,旋即起身朝着皇宫方向遥遥一拜,方才问道:“不知天后娘娘有何旨意?”
“娘娘有意寻有才华且不拘泥于世俗,聪颖果敢之女子一用,我已为周兄带来一人,你见了她,便知娘娘意欲为何。”
待钟昌闻离开后,周洺修才将目光放于堂中立着腰背挺直只眉眼低垂的女子身上。
“叫什么名字。”
女子这方抬眼,清亮的眸中是时下女子身上少有,而又肖似天后身上的坚韧之色。
“我叫,蒋昕舟。”
*
盛平二年,注定是不平静,却又令百姓欢欣鼓舞的一年。盛平元年新帝登基,帝后大典,改制尊封天帝天后,祭天大典,天后有孕,二赦天下,又逢瑞年,等等皆是一派欣象。
年节过后据闻天后娘娘看过各位朝臣的官陈书后,感叹众臣才华横溢务实能干,确是国之重臣。遂由此深觉学识才华于国之重要,便与天帝言道若我朝不论男女都能读书习字发掘己之才华,岂不是人人都可为国效力?那我朝岂不是处处文墨书香,人人出口成章,而百姓均可读书明理惠及子孙,家家书香传世,底蕴渐存,而天下亦更加昌荣。
又听闻诸多有才却无处施展之士隐落乡野实乃暴殄天物,遂便与天帝商议欲在天启国内各城镇承办学院,便请那些品行贵重却因故不得志之才子为师,一可教授百姓学子识文断字,亦可施展抱负。且不论男女,不论身份,不论年龄,只要品德无暇,品行端正之人,均可入学。最重要的是据说便是连那束脩也比那私塾学府要低得多。
如此传言一出,举国哗然。却是人人如蒙大喜,天下人,谁不希望自己出人头地,谁不盼望子子孙孙成龙成凤?可却因着身份,门第,门路,钱财,等各种因素被拒之门外。因而读书人才会备受世人尊敬崇敬,而现下有这样一个可以入得书门的机会,自是不愿轻易放过。也因着事关天下百姓己身之利,便连其中所说女子可入学一事竟就这般淹没在世人狂喜中而未有造成何种争议。
而百姓就更不会说天后娘娘一女子竟然干政之事,人总是自私的,只要于自己有利,不合理也会变为合理。何况天后娘娘本就与历代皇后不同,天帝都曾着重说过天后与天帝同尊,所以天后娘娘便是干政,那也是理所应当,没甚可说的。是以,现下天下百姓,皆都无比期盼天后娘娘凤旨真正到来那一天。
但却也非是人人都如此期盼,比如那自觉凌驾于平民百姓头上的读书人,以此为谋的私塾,便都自觉被触犯了利益与优越感,而对此传言颇有微词。只却也只敢于有志一同之人私下抱怨,却是不敢在人前暴露半分。
否则便是不被那汹涌的民意喷死,被传扬出去,还道是自己自私不明大义,为着己之私欲,竟欲要阻挠天后娘娘利国利民之行的大帽子而遭人唾弃。
遂当凤旨真的下达时,举国尽欢腾。
皇宫,御书房
往日里燃着的龙木沉香不知何时已再闻不到,威严肃穆的殿内亦多了些柔雅的摆件与清丽的花品。而最大的不同,却是那帝王御案处紧挨着多了一张同样大小,背面与案桌四角均精刻着凤翼祥云样式的凤案,而此时,那凤案后,亦正端坐着位相貌清丽绝俗威仪高贵,淡眸翻册的女子。
垂首立在殿中的官员虽已不似第一回 猝不及防见到时惊愕失态,却每每前来见到总忍不住将目光向左侧偏离两分,虽那道身影出现不定,可那张桌子坦荡的摆在那,便已令得众臣咋舌。
事前谁能想到,天子书房,议军国大事所在,竟会闯入一名女子,且还是以那般光明正大,那般理所当然,那般自然的坐在加坐的主位,亦更加自然的便旁听了君臣议事,那般淡定坦然的姿态,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本就应该一样。
而有天帝在前对此放任,他们为人臣子虽心中腹议,却也不敢僭越指责天后,而结果自是天后位坐御书房一事已成定局。
纪妤童等到殿中立着的朝臣们与缪靳议完了事,方在他们准备跪安时淡声开口。
“柳大人,”
柳承德不防自己被点到名,下意识先看向龙椅上坐着的天帝,却目光刚一动,便猛地感觉到从凤椅上淡淡投过来,却暗藏锋利的视线,霎时便觉头皮一紧,未及细想突如其来的敬畏感,忙小幅转了身躬身行礼:“微臣在,请天后娘娘吩咐。”
不只是他,其余几位朝臣亦觉惊讶。他们在御书房见到天后娘娘的次数不少,但却从未曾听她开口,此次越过天帝直接叫住朝臣还当真是头一回,同时也被她那不怒自威的一眼惊得心下失跳,竟不自觉也态度恭谨的垂首旁立。
缪靳却缓缓靠向椅背,威严锐利的鹰眸微微眯起打量着下方莫名紧张的朝臣们,嘴角扬起一抹莫名的弧度,而后神色兴味的看向右侧玉面倾绝举手投足间流露威仪的女子。
纪妤童将各地送来的官陈书扣上,愈见锋睿的清眸看向仍保持着躬身俯拜姿势的臣子,又淡淡扫了眼其余垂首屏息之人,淡声说道:“柳大人平身吧。”
如此,柳承德与几位官员方在心底默默舒了口气,却又竟觉后背有紧绷过后轻微的酸痛之感。
“谢天后娘娘。”
“本宫预取五封官陈书为典佳,公示于京都布告栏以供天下人瞻之,要天下百姓都可一看谁人为我朝贡献良多,也知是谁为百姓谋得福益,以心生感激。既可美名传天下,亦有激励有好进之心的百姓学子能以之为榜样,好好求学务实,早日为国效力。另也有以此为鞭策之意,令我朝众官员心生紧迫,以更全力之态为国办事,莫要失信于天下人,亦或是被后人追赶反超。”
柳承德与几位官员听后都不禁有些头皮发紧,方才那被名传天下而浮动的心绪顿时便冷却下来。同时心中亦有怕被挑选出自己的紧张,更有对被要挑出来告示天下的同僚报以同情,却内心深处竟还有两分幸灾乐祸之意。
那官陈书谁人不是往好了写,往好了愿,本以为天后娘娘只是看看罢了,却不知竟还有这等深意。且实话讲,这确是个激励天下学子,鞭策官员的好法子,可紧要的是那上面不乏有夸大其词之语,若被深究出来,或是那预期未能做到,到时可真真是丢人丢到全天下去了。
遂现下心中当真是极为复杂,既不想自己被公开处刑,又有点想看看谁是那个倒霉蛋-哦不,是幸运蛋。
不过,这与礼部有何干系?
“天后娘娘此法甚好,娘娘英明。只不知娘娘需要礼部做何?”
纪妤童将凤案上一折本递给含英,命她送过去,示意他接过去看:“既是选优自有奖赏,具体如何赏,怎么个赏法,就由柳大人拿出来个章程给本宫。”
不等他答话,又转至一旁垂首立着的吏部尚书,“陈大人,”
吏部尚书实没想到竟还有自己的事,有了方才那一眼的威慑,他亦不敢去看天帝的面色,忙出列应道:“臣在,请天后娘娘吩咐。”
“赏罚向来不分家,既是有赏,自必要有罚。官陈书既是写了便非空口白话,若届时完不成,自是要好好自省因由何在。此便作为任免升迁其功过考核项,具体如何,便也由你吏部拿出章程。此事既已广而告之便不宜耽搁,二位大人便于明日宫门落锁前将章程呈递上来即可。”
可二人听完却是神情有些呆怔,这,这怎么就从一官陈书一事上升至任免升迁一事了?如此一来,那么这道凤令的意味可就变了啊...
第116章 劫定双更合……
二人无法交流,便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一直未曾言语的天帝身上,却是还未来得及转眼,便听得一道带着威仪的清淩女声说道:“怎么,本宫可是使唤不得二位大人?”
二人一听不敢再想忙跪地请罪:“天后娘娘息怒,微臣并非此意!”
“既是如此,那便莫要耽搁,你们跪安自去安排吧。”
“......”
“微臣遵旨,谢天后娘娘,微臣等告退。”
殿内再无外人后,缪斯才好似睡醒般起身将坐了许久凤仪天成的女子小心搀扶起身,磁性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愉悦:“天后娘娘果然好威仪,便连堂堂朝中大员都一眼震慑,实在让朕讶然。”
纪妤童顺势活动了下身体,愚见隆起的肚子使得她现下行动都有些受限。
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微微舒了口气,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或可说是,他于这朝堂上的威信,乃至于这个时代对皇权刻入骨髓的听从盲从有多重。重到那所为被铭记于心触之即死的规律条框,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句话,便令得规矩破戒,一切都变得那般自然合理,便是有不合理,也会自行为其寻找理由自动修补。
她轻轻叹了口气,权势,果真是个好东西,在这样特权极其严重的时代,更是体现的尤为明显。
斜看了眼身旁面色如常的男人,纪妤童似家常般随意说道:“天帝认为我方才的安排可妥当?怕不是明日上朝便会有人上谏说我干政了。”
缪靳原以为自己喜爱她,是因着她不同于旁人聪慧,果敢,理智,和娇柔的身段清冷美丽的样貌。后又因她果真乃天上娇女,就更加有要夺了她之念。可现下,他方知,她这般锋芒初露的模样更令他心动。也方眀悟,原来他喜爱的从不是那些他施加于她身上的词字,而是她本身这个人,这个永远不屈,愈挫愈勇的灵魂。
如是想明白后,心中便越觉澎湃,为他遇到一个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为他能拥有这样一个女子,亦为他的女人能够与他比肩傲立于众生之上的与有荣焉之感。
遂望着她的眼中便流露出赞色与热意:“那妤儿可会因此放弃?”
纪妤童移开视线,眸光睿利:“自然不会。”
缪靳从不知她露出这等傲然睥睨之色会是如此夺目神采,令他越发着迷,他对她越来越期待了。
“既如此,妤儿还有何需担心的。”
纪妤童回头看他,现下他的态度倒是变了些,于她之间竟也会以看似商量的口吻言讲。她知道他态度的改变为何,许是他仍不相信她可以胜他,但却不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只会徒劳挣扎无能的女子,而是有将她当作一个脱离了时下对女子固有认知的,微不足道的对手。
“朝臣我自是不担心,只是担心天帝抵挡不住众臣压力,后悔了。”
缪靳眸中带着笑意回视她:“妤儿放心,朕既与你约法三章自不会毁诺。且难道在妤儿心中,朕便是能被朝臣左右之人弱帝不成?”
纪妤童自不会去奉承他,得了准信后,本就极淡的笑容便再看不见。
且说几人告退出去后,方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来。
“这,众位大人,天后娘娘这是,摄政了吧?这女子怎可插手国事?这岂不是坏了规矩,乱了纲常?”
“......”
“......”
柳承德暼了眼突然安静下来神色莫辩的几人,又看了眼仿似无事发生的钟昌闻,垂眸想了下方才御书房时的情景和天帝那时的态度,眼眸转动了下慢条斯理道:“这官陈书一事本就是天后娘娘发起,如今不过是加以完善有始有终而已。诸位大人怎就扯到摄政一事之上?且天后本就与天帝同尊,过问朝政,也并无不可,诸位大人,钟大人,以为呢?”
此时几人不过刚出了内宫大门,怎敢一再非议天后娘娘?虽心中嘀咕隐有怪异,却刚才那脱口一说本就不妥,现下经他一提,无不头冒冷汗。且那天后娘娘之兄此刻就在此处,若被他传入天后耳中,再入了对天后独宠爱重的天帝耳中,那...
“柳大人所言极是,天后娘娘虽为女子,却凤仪天下,受天下万民感恩戴德万般爱戴,如今这官陈书,择优示,于国于民确是一举两得。天后娘娘万岁,真乃我天启之幸甚也!”
“不错不错,都是下官词不达意差点令得诸位大人误解,天后娘娘位同天帝,便也是你我,乃至天下的主人,谈何摄之一字?天后娘娘凤姿卓绝我等心内拜服,绝无不敬之意!”
“柳大人,钟大人深受天后娘娘看重,我等着实羡慕,若有何处需要我等出力的只管道言便是,为天后娘娘做事,乃我等之责亦是荣幸也。”
钟昌闻笑容不变的对有些紧张的官员颌首拱礼以做回应,又看向身边抛了个浪头却独善其身的柳承德微微一笑:“柳大人与众位大人皆都言之有理,我等身为朝臣,自是一切均听令于天帝天后,忠于君后忠于国,忠于民,自当恪尽职守方算不辱使命。”
柳承德闻言转过头,恰与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二人眼中神色未明,却是忽而相视一笑,又做无事般如常告别。
次日早朝时,确如纪妤童所料,官陈书一事,交代礼部行事终不算插手政事,遂众朝臣得知后也只些微感叹了下。可现下天后竟插手吏部任免升迁之事,这已是明明白白的摄政了啊!
于官陈书上夸大其词之人心虚被公开处刑自是不愿此凤令落实,而那言官,乃至于思想腐朽的老臣听闻此事后均都反应甚大,遂刚一上朝,便连连出列启奏。
“启奏天帝,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此乃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不可轻破。遂臣以为,天后娘娘虽身份尊贵,可于前朝国事后宫之事却应泾渭分明。臣亦并无不敬天后娘娘之意,只事关国体,请天帝明鉴!”
“启奏天帝,臣附议!臣等谨遵天帝御旨尊天后娘娘如尊天帝,只此干政一事却恕臣等不敢苟同。遂臣请天帝明鉴!”
“臣附议!且臣认为将官陈书公告天下此举亦有不妥,且不论百姓学子是否会如天后娘娘所想备受激励从而奋发之事,便是这官陈书之内容多涉及朝政,如何能公开示之?若被有心人从中窥得,必会生乱。我朝好不容易安享盛世,万万不可再主动生乱。臣恳请天帝收回成命!”
“臣亦附议!天子权威大如天,天帝爱重天后娘娘愿与天后同尊臣等无有不同,可臣便是今日大不敬,也要奏请天帝约束天后娘娘摄政之权!”
“臣等附议!”
满殿官员,唯武官一列一人未出,虽其中不乏有极认同女子不应干政之人,却是更谨记一点,他们要做的只有唯天帝令是从,遂似此刻这般公然对抗天帝天后之举,他们是万万不会做的。
而文官一列,却也有不少人老神在在的垂眸恭立。他们也多是忠于天帝之臣,心中与武官所想也不差多少,只他们更相信自己效忠的天帝不是那等会因一女子而误国之君。
遂在一众激慨难当的官员跪地请奏而无得到回应后,这些人心中便更已有了底。
钟昌闻率先出列恭拜道:“启奏天帝,臣以为天后娘娘此举大善,应当施行!正如天后娘娘所言,我朝百姓大多贫苦,却仍一心向学,便是倾家荡产亦甘之如饴。可供一学子出来却要令得全家衣食不饱,又因所学有限,银钱不足而折戟沉沙,诸多聪颖好学之人,便因无钱向学而荒废只能做一农户。幸而天后娘娘大善慈悯体察民心推行公办学院,又物尽其用令那满腹经纶却因诸多因由荒废在家之学子重返学堂得以施展抱负而人尽其用。而今这将官陈书公告天下激励民心,亦鞭策朝臣之举更是恰到好处。且臣亦听得一句民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话虽糙,可理不糙。臣等为官本就是要为天帝,天后娘娘,为百姓做事,好与不好自当也要由天帝天后娘娘与百姓来决断,那这任免升迁,自然就与之息息相关。天后娘娘英明通悟,是将我等未曾察觉之象加以修补,更亦是一片纯善,为国为民。遂臣以为,天后娘娘不愧为一国之母,更不愧天帝爱重之意!”
这一番长词大论直接将地上跪请多时的官员说的有些发蒙亦是激动,他们参的是天后摄政,他却在那里歌颂天后功德,啊呸,现在还算不上什么功德!
本来那条凤旨他们就心有不忿,可那时帝后大婚不久,天后又怀上龙子,又适逢将要闭朝迎新,遂大家都不想在此时找不痛快,便是给天帝面子听了那凤旨。
可如今,这天后的野心欲望未免膨胀的太快,手也伸的太长,不过刚刚坐上后位不足几月,就算是怀了龙嗣,可现在还没生下来呢就这般狂妄,若不加以阻拦,日后她岂不是插手更多?
且说句大不敬的,天帝现下是对她痴迷爱重,可帝王薄情,再等其他后妃入宫,这天后也早晚是泯然于众生之人。届时天帝醒悟,必也是会后悔今时给予的太多优容,遂他们不过是提前将天帝唤醒,想到此,便就越觉得那天后有妖后覆国之嫌。
此刻,跪地请命的众臣多已被自己自以为的忠心感动,更加坚定了要天帝免去天后同尊且不得干政的旨意。却刚抬起头便又听得其他官员此起彼伏的赞誉声,待转回头看时,赫然多是与纪家关系匪浅之人。
“启奏天帝,微臣亦认为钟大人所言极是,天后娘娘心慈仁善视民如子,乃是全心全意为国为民着想,我天启能有此国母真乃是大幸也!”
“天后娘娘之令贵在福泽万民,也能警醒我等朝臣不可怠政,微臣拜服!”
“臣等附议!”
“尔等简直一派胡言!女子干政只会误国,天后娘娘能为天帝打理后宫绵延子嗣便已是所尽其职,现如今已然插手朝政,简直是胡闹!”
“正是!女子无德怎可插手政事?国家大事又岂是女子内宅之小事?一道旨意下来便能令举国动荡,怎么如此妄为?”
“迂腐!于国于民有利之事为何不能做?天后娘娘一纸天花解方救万民于水火,如斯大爱怎会误国?!我看你们才是荒谬!”
“天后娘娘与天帝同尊,尔等如此诋毁天后娘娘,可是对天帝旨意置若罔闻,欲要抗旨不成?!”
“你少胡说!”
“你才胡说!”
“你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你心虚自大,扯大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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