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因为和她有相同遭遇,所以与她同病相怜的林才人,也只以为她那孩子是自己掉的。
“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当初家中几个姐妹,独让我进了宫,满宫这么多人,又偏叫我遇到颖王……”
两滴浑浊的泪水从林才人眼角滑落,她抓着阿祥的手更加用力:“我还没看一眼我生下来的孩子。”
她知道,或许她到死也看不到那个孩子了。
阿祥吃痛,但她看着这样的林才人,心中莫名愧疚:“晴娘,我们能不能去求求贵妃娘娘?”
林才人没有她这样天真,只松开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怀里绝望地哭。
这个年平平稳稳过去了,宫内宫外都没发生什么大事。
梁京的积雪还未融化,远在宁州,山林也仍是一片
寥落寒意,孟惜和头上包着布巾,一身朴素干练的打扮,在山上挖药材。
这不是她第一次随芳信上山,但这片林子是第一次来,她蹲在那认认真真挖出一株野生黄精,再抬头就找不见芳信的影子了。
他本来应该就在不远处挖另一棵的,连一起上山的两只狗都不见了。
天有点阴沉,林子里也昏暗,仔细看,好像还开始下起细碎的小雪。
孟惜和不由自主想起芳信从前给她讲过的,在山林里遇到山魈的故事。
总疑心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会悄无声息出现在不远处,自己把自己吓得心里发毛,孟惜和握紧了手里的小锄头,扬声喊了两声:“芳信?芳信!”
远处传来两声狗叫,已经长成大狗的金狮和玉虎,一边叫着一边跑过来。
芳信就跟在它们身后,拂开挡路的树枝枯藤说:“开始下起雪了,那边有个小棚子,我们过去躲躲。”
第111章
那是个简陋的棚子,大概是冬日的猎户和打柴人临时休息的场所,里面有烧过的木柴与灰堆,角落里还堆了一捆散柴。
芳信用两个木墩当凳子,又从背篓里拿出火石,烧起一堆火。
孟惜和拍去身上薄薄的一层残雪,又替芳信拍了拍肩上的雪。
芳信蹲在火堆边添柴,歪了歪脑袋:“头上也拍一下。”
“落在你头上的雪都已经融化了,你看,帽子都打湿了,还是脱下来烤烤。”孟惜和摘了他的帽子。
她在一个木墩上坐下,将手里的帽子凑到火堆面前转着烘烤,忽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旁边的芳信把带来的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张开手说:“过来,坐到我怀里暖暖。”
窄小的木棚子里,孟惜和挪到他身前,芳信拿过她手里的帽子随手扔在火堆边的树枝上,用大氅把她整个人裹住,只露出个脑袋。
林中因为阴沉的天显得格外昏暗,之前的细雪逐渐变大。
孟惜和靠在芳信热乎乎的胸口,注视橘色的火焰跳动,它们时不时被漏进棚子里的风带着摇晃。
两只狗也静静地卧在他们脚边,偶尔因为柴火的噼啪声动动耳朵。
“芳信,你还记得……”
“还记得当初在太清观后山,那个雪夜我们也像这样一起烤火躲雪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不巧,因为我也刚好回忆起这事。”
芳信将人抱紧了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
其实那一次,他就是觉得这小娘子有一点好玩,又有点可怜,是个小倒霉蛋,并没有想过和她发生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他尚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为她牵肠挂肚,不知道她会给他带来如此多新鲜的体验和特殊的意义。
站在此刻回头望去,他一定不会再对她的顾虑和恐惧视而不见,会为了她的倔强让步,心甘情愿让出那件皮毛大氅,让她独自裹着烤火。
但过去是无法重来的,回望时也只能去看那些可能被遗忘了的美好细节,而不该去纠缠于没做到更好的遗憾。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我怀里挣扎的样子,昏迷了还不老实,抓都抓不住,像是以前我在老乡家里帮忙抓猪崽……”
孟惜和用手肘往他腰上一杵,给了他一拐子。芳信也不让她,用手去捏她的腰。
两人闹腾的动静把金狮和玉虎惊动了,两只狗扬起脑袋看了一会儿,纷纷来咬芳信的裤子和靴子。
被围攻的芳信只得认输:“我认输!别咬了!这不公平,平时是我喂它们比较多,怎么它们每次都跟你一起对付我?”
“谁让你教它们遇到危险先保护我,现在你欺负我,它们当然也会先保护我了。”
等到雪差不多停了,两人才灭了火堆下山去。
芳信背上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提着一个背篓,另一手牵着孟惜和,孟惜和就披着那件还残留着火堆温度的大氅,捞着过长的下摆往前走。
金狮在前面开路,玉虎在后面殿后。
等在山下的侍从拿着雨具,都准备上山去找人了。
两人回到宁郡王府,常在宁州和梁京之间来回跑的招风送来一封信和一个大包裹。
包裹是孟取善送来给姐姐的,信是太清观的道士写给芳信的。
就像孟惜和总是收到妹妹的大包小包,芳信也常能收到太清观众位师叔师侄的来信。
孟惜和看过几次,信中无非都是探讨道法和药理,说一些道观里最近发生的事,比如他的寄雨行宫被后山野兽闯入,撞塌了一堵墙需要修缮之类的。
这些信能到芳信手里,都是被拆开看过的,芳信并不在意,他表面上在看那些琐碎闲话,实则信中另有一套暗语,可以看出信里他们真正想要传达的信息。
——宫中林才人悄悄产子,目前秘而不宣。
就和他梦见过的一样,虽然时间不太对,但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早在离开梁京前,他就针对自己的梦,安排了一些人探听传递消息。
芳信不动声色地将信叠好放到信盒里,他看到孟惜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在看妹妹送来的信。
每次收到妹妹的消息,她总是很高兴。
晚间,屋里点上了孟取善送来的桔子香丸和蜡梅香丸,据说是她过年在家无聊,和崔竞一起做的。
很难想象那位铁骨铮铮的崔将军会愿意陪着妻子做这种东西。
以芳信对这位连襟的印象,他应当是个冷峻严肃,不爱附庸风雅,不喜闻香赏花的人。
如果再回忆他梦中,崔将军和孟二娘两人的交集,就更要感叹一声命运玄妙。
用屋里备着的温水再次清理过后,芳信神态慵懒地半揽着孟惜和,她靠在他身上轻缓地呼吸,脖子和脸颊都还是红的。
“今天观里送来的信中,有提起什么不好的事吗?”孟惜和忽然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一颗痣,柔声问。
“我觉得,你好像从看了信之后,情绪就不怎么高。”孟惜和回顾自己的记忆,不记得太清观在至兴十年有发生什么事。
和芳信关系比较好的芳缘道长,那个诬告案应该还没发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心情这么不好?
“我情绪不佳,有这么明显?”芳信问。
这还不明显吗?以往他哪回不是要来三次,刚才两次就结束了,也没故意为难吊着她,干脆地就给了她一个痛快。
“还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孟惜和捧着他的脸颊,声音温柔。
芳信在她的目光下没能坚持多久,低声说:“宫中有变,短暂的平衡被打破,谁都不知道未来的天平会偏向哪一方。”
孟惜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不管未来如何,我都能接受了,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一直待在宁州也好,回到梁京也好,都没关系。
刚重生时,她觉得林府和林渊会困住她一辈子,后来离开林府,她又悲观地觉得,牢笼之外仍是牢笼。
可这一年宁州的生活让她明白,山外是另一重山,天外还有另一片天,世上本没有牢笼,只有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束缚。
想要的越多,想掌控的东西越多,困境就越深。
“你一直是个洒脱的人,把什么都看得清楚,现在怎么反而定不下心了?”孟惜和缓缓摩挲芳信的脸颊和下巴。
芳信感受着她的手指在脸颊上划过,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如平常那样笑起来:“如果你不怕,那我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正是如此,以后遇到什么事,就先不要假设我会害怕了。”
“我知道,惜和其实勇敢又坚韧,还会保护我,就像在宁州一样,对吗?”
。
至兴十年四月,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喜添皇子。
虽然皇子的生母林才人才生下孩子就血崩而亡,也没影响皇帝的好心情。
他一挥手,给劳苦功高的林才人追封了个妃位。
“让人给她选个好字,既然人没了,再往她娘家送些赏赐。”
赏完尸体都已经凉透了的林才人,皇帝没急着去看自己的皇子,而是去了李贵妃处。
她坐在鲜花拥簇的院中,满脸的不高兴,哪怕见到皇帝来了,仍是皱着眉头一脸委屈。
“这是怎么了?”皇帝明知故问。
“陛下怎么不去看小皇子,倒来了我这里?”李贵妃道。
皇帝不语,李贵妃很快便憋不住了,不高兴地抱怨:“陛下可听说了,宫人都在说,就因为我善妒,怕我害了她,林才人才隐瞒怀孕的事,悄悄生下这个孩子不敢声张。”
“这些年我虽是骄纵了些,可害人的事我怎么会做,我若真那么容不得人,当初陛下在我这里宠幸了林才人,我就容不下她了,怎么会让她安生地生下孩子,陛下要替我作主!”
皇帝也想起来,几个月之前,自己确实是在贵妃这里多喝了几杯,才临幸了恰好来这里拜见贵妃的林才人。也不怪贵妃这样委屈。
“是委屈你了,既然人都死了,就不要再计较了,那些敢多嘴多舌的宫人,也都让人去处置,你莫要动气。”
皇帝拉着李贵妃的手,“小皇子以后还需要你来照顾呢。”
“陛下要让我来照顾那孩子?”李贵妃惊讶又苦恼,“可
我哪会照顾孩子。”
皇帝心说,宫中也只有她一直这般真性情,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其他妃嫔,若是听说能照顾小皇子,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
“哪就真要你自己来照看了,那么多嬷嬷宫女,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孩子?只是记在你名下,对你对那孩子都好。”
皇帝是真的毫不怀疑他的贵妃会迫害他的子嗣吗?
不见得,但他清楚,把那孩子和贵妃绑在一起,贵妃会更用心照顾孩子,等那孩子长大,也会孝顺贵妃。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确实对李贵妃有几分真心,在为她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