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还-时间循环 第104章

作者:酒千觞 标签: 宫廷侯爵 成长 正剧 穿越重生

  狱卒已经几日没有来送饭了,甚至连面都没再露过,没有人肯来放他们走,连一声通知也无,只留下众人茫然无措地困坐愁城。少了每日固定时间的两餐以后,大家都有些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时光于他们而言仿佛既快又慢,白天变得短暂,而夜晚尤其漫长,有时候众人以为自己枯坐了一夜,抬头去看那小窗时,外面却还是一片幽暗夜色。

  大家会频繁地去观察天色,待小窗里终于出现微光,众人才会松一口气,明白自己又熬过了一天,接下来要继续苦熬新的一天。

  他们甚至说不清为何要期待白日,大概只能归因于人的本能。

  这一日的清晨刚刚降临,随着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在随之震颤。众人心脏剧烈跳动,恐惧漫延全身,似乎头顶悬着的铡刀终于落下:“大楚人……打过来了吗?”

  对面牢房里,那个始终神色淡淡的白衣姑娘终于肯抬眼,准确地看向发出爆炸声的位置。其他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们也反应过来那声闷响仿佛就在耳边,跟着望过去。只见原本固若金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口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锦绣袍,桃花面。

  身披霞光,从她身后透进天光一线。

  在所有人呆呆的仰视中,她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头顶落下的尘土碎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大牢中间。

  大家看着她,险些以为这是自己死亡前出现的幻觉。

  她这样的人应该身处富贵京畿、锦绣江南,于春光灿灿之时歌尽华章,言笑晏晏,拂柳穿花信马归。

  而不是站在冰封千里的草原之上,敌国的大牢之中,与老鼠和囚犯为伍。

  沈瑕看着她,笑意盈盈:“姐姐,好久不见。”

  绝境逢生,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没有眼泪,没有愧悔。仿佛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姐妹相见。

  众狱友虽听不懂大楚话,但也看出来她们是认识的。那就合理了,他们想。如果不曾见识过沈瑕的手段,他们会觉得,她应当是那种会独坐廊下,听着雨打芭蕉,为花儿即将落尽而眉目含愁的纤秀女儿家。

  沈乘月身后,数名高手鱼贯而入。

  她在众人簇拥中向前几步,站在囚住沈瑕的斗室前,居高临下地望了妹妹一眼:“你旁边有老鼠。”

  “吃吗?”沈瑕问。

  兰濯跟在沈乘月身后,闻言不由心生怜惜:“二小姐竟要靠吃老鼠为生?夷狄人真是可恶……”

  “别听她胡扯。”

  “我才不吃。”

  沈乘月和沈瑕的声音同时响起,后者轻笑补充道:“要我吃老鼠,我宁肯饿死。”

  无人送饭这几日,她的确是抱着饿死的决心来拒绝这份长着灰色绒毛的口粮的。

  沈乘月身后的高手破开了牢门,她合拢折扇敲了敲栏杆:“出来吧,还要我请你?”

  沈瑕站起来,走出牢门时身子微微一晃,她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不过是硬撑罢了,半点狼狈都不想展现于人前。

  沈乘月及时扶住她,她站稳后,立刻示意姐姐放手。

  “也许我们的共同点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比如这该死的强撑出来的风度,”沈乘月却不肯放手,而是顺势给了她一个拥抱,“沈瑕,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一样,”沈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她没问她卧底夷狄几年间种种苦痛,她也没问她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大力气才建立了能两度于敌国后方捞人的财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怎么处理?”这句话沈乘月是用夷狄语问的,牢里所有人见自己的命运落入了沈瑕之手,都不免陷入绝望。

  “放了吧,”沈瑕呼出一口气,“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于是沈乘月示意众高手破开牢门:“我妹妹说放了他们。”

  众人呆愣愣地盯着沈瑕这个魔鬼,不知她为何竟然放过了他们一回,谁也不敢开口去问,生怕打扰了她,她就会立刻翻脸反悔。

  魔鬼却没有更多地关注他们,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径直迈开步子离开大牢,贪婪地沐浴着阳光,她被关进来的时日不算长,却仿佛一个被幽禁了数十年方才重见天日的囚犯。

  一旁枯枝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沈瑕歪头看着:“来这边几年,我才注意到夷狄的冬天也有鸟儿。”

  “是山雀。”沈乘月取过兰濯带来的包袱,取出一块馒头,掰碎了洒在树枝头,喂给山雀们。

  沈瑕幽幽看她一眼,沈乘月把余下半块馒头塞给妹妹:“吃吗?”

  “吃。”沈瑕能屈能伸。

  于是沈乘月又摸出一只水囊,递给妹妹:“是牛乳,还温着呢,我这招叫温奶救沈瑕。”

  沈瑕翻了一个克制的白眼:“姐姐,别来无恙否?”

  “我很好。”

  “我也是。”

  沈乘月指出:“你分明快死了。”

  “至少我心情还不错。”

  沈乘月把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我们得离开了。”

  街上到处都是背着包袱要逃命的夷狄人,楚军要打过来了,守城的士兵已经控制不住这些逃窜的百姓了,士兵们自己又何尝不想加入这支逃亡的队伍?

  她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分外显眼,但这种时候,无人会来自找麻烦。

  不过沈乘月一行进门的时候还是花了点手段的,沈瑕看着城门口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守兵,并未开口,只是倚在马车壁上,缓缓驶离了这座城池。

  她没有回头多望一眼。

  “手上的疤怎么弄的?”沈乘月问。

  “去可汗那儿偷钥匙,当时实在没什么好选择,”沈瑕摊开手心,“就把钥匙在火堆上烫热,握上去,在手心留了个疤,用疤痕的形状来翻模。顺便提一句,我成功偷到了夷狄的情报给了楚军。”

  “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感叹一句疯子,”沈乘月和她对坐在马车两边,“但这种事你能做出来,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当时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所以没那么珍惜自己的身体,”沈瑕解释了一句,“当然,能活下来我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沈瑕对她微笑,笑得分外柔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常常会想,如果我不是楚征的外孙女,不是我娘的女儿,那我是不是可以更轻松地活着。”

  “结论呢?”

  “那我就不会遇到你了。”

  “别以为说些好听的,我就不追究你当初捅伤父亲、离家叛逃的事了,”沈乘月挑眉,“我一直想在见到你之后问上一句,后悔了吗?但如今见到了你,我又觉得不必问了。”

  沈瑕点头表示认可:“我和你都不是会后悔的那种人,就算做错了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懊悔,何况我现在得偿所愿。”

  “哪怕以今后长久的噩梦为代价。”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和我做成的事比起来,和夷狄的溃败比起来,噩梦算得了什么?”沈瑕不以为然,“我并不畏惧痛苦,我追求的是辉煌。”

  “但我还是要问一问,你离开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记得我具体在想些什么了,那些想法太冗长太纷乱,”沈瑕摇摇头,“我只记得那时的感受,仿佛有一只钩子要把我的心脏抓出身体,让我死于痛苦。那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我以为我不爱父亲,不爱祖母,不爱沈府,直到叛逃的那一刻方知,我已经对这个家生出了那么多丝丝缕缕的眷恋。我不喜欢软弱的自己,但我得承认那也是我的一部分。”

  “……”

  “不过人是不会死于痛苦的,我活了下来,”沈瑕看着她,“在夷狄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像在不停坠落。”

  “坠落是不会杀死一个人的,”沈乘月总能接住她的话头,“如果有人能在落地前接住你的话。”

  沈瑕对她眨了眨眼:“所以,老天可能还是有些眷顾我的。”

  沈乘月取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她,沈瑕换上:“不过就算死了,那也是血债血偿。外公的仇,我来报,在这个过程中欠下的血债,让我用命来还倒也无妨。”

  沈乘月抬手给她理了理衣领。

  “姐姐,横峰城二百一十六条性命……”

  “假的,我从各地义庄借来尸首做的局。”

  沈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个好消息,辛苦你了。”

  “这几年,你当真是名声在外,我在草原上行商,没少听说过你的行迹。”

  “想来是没什么好话,”沈瑕耸耸肩,“虽然我的确也没做什么好事。”

  “怕不怕?”

  “怕什么?”

  “我只能把你从夷狄的监狱里救出来,”沈乘月轻声道,“但你得靠自己走出你心里的那座监狱。”

  “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沈瑕抖了抖,“很高兴得知几年不见,你说起话来还是这种矫情的风格。”

  沈乘月大笑起来:“我不会改的,你只能忍受我了。”

第121章 冬日过去,总是春天……

  “夷狄一点都不好玩,他们争权夺利的方式特别粗糙,”沈瑕抱怨,“很高兴终于能和正常人相处了,对了,我们去哪儿?”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沈老板听起来真是财大气粗。”

  兰濯骑马跟在马车附近,听着车厢里传出的声音,感觉很奇怪。她们姐妹之间,隔了一段漫长的时光,隔着战争与叛逃,却似乎毫无芥蒂,普普通通地聊着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相逢一笑,就能泯尽一切恩仇,抛却所有陌生与隔阂。

  “说起来,夷狄的五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乘月问。

  “怎么形容呢?他平日的样子和我发疯的状态差不多,”沈瑕想了想,“不过我是装疯,他是真疯。”

  “听起来很可怕。”

  “他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想杀人的家伙,男女老少,骨肉至亲,对他而言无人不可杀,”没人看得到她,沈瑕便不再硬撑,学着姐姐坐没坐相的模样,瘫软在马车座椅上,“他还有个弑父的梦想,大概是我叛逃前给了父亲一刀,恰好投了他的眼缘。”

  “他可曾像你一样付诸实践过?”

  “当然,他一直在给可汗下药,那毒药不会伤人性命,但会令人喜怒无常,严重些会神智恍惚,无法掌控朝政大局。”

  “怪不得,”沈乘月挑眉,“我一直觉得可汗表现得不够符合帝王水准。”

  他对待草原上其他部落的态度,显得过于暴躁易怒了,怀疑他们背叛就第一时间去信骂人。沈乘月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本就没把那些小部落放在眼里,才肆意妄为,现在看来,其中还另有因由。

  “帝王这东西要什么水准?顺位继承罢了,”沈瑕不认同,“可汗登上皇位的唯一原因,是他父亲乃前任可汗。”

  沈乘月笑了笑,放下马车里的桌板,熟练地泡了一壶茶:“那五王子,这位如今的新可汗呢?”

  “他更不行,纯疯子一个。一位合格的君主可以有阴暗面,但总不能只有阴暗面,”沈瑕摇了摇头,“他一边想弑父弑母,杀兄杀姐,一边又发疯觉得自己没被爱过。”

  沈乘月拉长了语调:“说起弑父……”

  沈瑕垂首,表现得有

  些心虚:“父亲他还生我的气吗?”

  “当然,不过还是担心更多,”沈乘月给她斟茶,“你那一刀捅得干净利落,倒也不怕我们当真以为你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