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姑娘说什么?”对面的人没听清楚。
“没什么。”
“多谢姑娘肯割爱,把**的画作让给我,”那人感激道,“这桌的帐我已经付过了,姑娘再坐坐?”
“不必了,这一场胜局已定,没什么看下去的必要了。”
第145章 垫脚石
户部衙门。
“对不住,”云沾对户部尚书摇了摇头,“你们仍然可以使用我的车马,依样付费就好,但除此之外我不会提供任何帮助,这一次我不会跟随,也不会借给你们任何红尘里的人手。”
“云老板……”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只信任沈郎中,这一点也明明白白地写进了我们签的书契里,”云沾表情严肃,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你们要砸户部的招牌我管不了,但别想拉红尘里下水。”
“……”
“告辞!”
尚书想拦她,但书契里确实写得明白,和红尘里合作的是海外贸易司,不是整个户部。云沾有拒绝的权利,而尚书也不想因为这次的事和她把关系彻底搞僵,自然不会硬拦。
“大商人果然脾气不小,”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感叹了一句,“不过大概各行各业都是如此,没点脾气棱角的,也难成佼佼者。”
李郎中带回来的样品其实还不错,不然尚书也不会点头。只是云沾对这些样品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当真存了心作假的话,样品能代表什么?
不过尚书到底也有所保留,第二批货物的规模比之第一批并没有太多扩展,沈乘月之前出的联合百官权贵共享利益的主意,他也没打算用在这一次。
李郎中听说云沾之事以后忿忿不平:“户部没她的帮助难道就成不了事?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成?”
他咬着牙、憋着气亲自率领车队踏上了前往境外的路,反正这条路户部已经走过一遍了,缺了红尘里的人手也不会迷路。
但找路只是第一步,到了当地,他们才发现没有帮助,简直寸步难行。上一批货物一运来,就有红尘里在当地经营的人脉来接应,这一次却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想象中自称是大楚来使,便自有人前来奉迎的场面并未发生。
一行人艰难地雇佣了个懂两国语言的当地人帮忙,但当地人自然不会偏向他们,谈生意的时候仗着他们语言不通,和另一方当面串通,一连坑了他们几笔银子。
他们又不懂当地天气,赶上了连绵暴雨,闹得焦头烂额,拼了老命才保住了大半货物。整整在此耽搁了比第一趟行程多一倍的时日,此时方知,是自己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总觉得沈乘月和红尘里能赚钱,自己也没理由不能,如今却已经悔之晚矣。
他们灰头土脸踏上归程之时,另一边,京城之内,沈乘月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皇帝要开女子科举,她作
为京城内目前唯一的女官,很快成为了反对者的目标。
这天,她一进门,就被一群身着绫罗绸缎的夫人所包围,软硬兼施地劝她辞官。
“沈姑娘年轻漂亮,却日日在一群男人面前晃悠,”一位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岂不是把他们的心思勾搭得野了?也不知那些臭男人日日对着你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位是谴责型。
“瞧瞧这花容月貌,”有人拉着她的手,“我给你说个好夫郞如何?别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你再拖下去,年纪更大了,可就难说亲了。”这是关切型。
“听说沈姑娘在户部也不怎么顺利,还被人告了一状,何苦来哉?”这位是贴心型,“沈家又不缺这份银子,何苦让你出来受这份委屈?不如趁着还年轻漂亮,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嫁了。让父母养你前半生,丈夫养你后半生,平日清清闲闲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逛街喝茶多好,为何非要在衙门里受累呢?”
“整个朝堂就沈姑娘一个女官,可不是显着你与众不同了吗?”这是阴阳怪气型,“你这么特别,一定有不少男人高看你一眼吧?”
“……”
这阵仗闹的,连沈瑕都听说了,当天午时拎了只空食盒,借着给姐姐送饭的借口,见了沈乘月一面。
“你没事吧?”
沈乘月握着笔,对带沈瑕过来的门房点头道了声谢:“我能有什么事?”
“太下作了,真的。”
“同意。”
“我给你准备一篇稿子,你背诵下来,”沈瑕想了想,“借这件事做文章,说女官有多么不容易,说她们的女儿孙女将来也会受益,说你在为将来万世谋福祉、功在千秋,务必神化你的所作所为。”
“稿子可能暂时不用了。”沈乘月摸了摸鼻子。
“为什么?”沈瑕凌厉的眼风一扫,“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们关进牢里了,”沈乘月耸耸肩,“衙参时间妨碍公务,聚众闹事,应责十杖,押入大牢。我暂且留下那十杖,看她们悔改态度再行定夺。”
沈瑕失笑:“你脑子转得很快嘛。”
“当然,手里有权,为何不用?”
虽然正五品在京官里排不上号,但这官衔其实不小。
“坐牢就坐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我的稿子稍微加一段就是,”沈瑕道,“谴责她们的行为不利于所有女子,谴责躲在背后怂恿她们的人卑鄙无耻,声称她们站在女子的对立面、皇权的对立面,散播在京城,务必让她们成为众矢之的。”
“狠了点。”沈乘月评价。
“你反对?”
“谁说我反对了?”
“我太欣慰了,”沈瑕捧心口,“我的姐姐终于明白了,对蠢货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话也不能这么说,”沈乘月叹息着摇摇头,“只是风雨飘摇之时,有必要杀鸡来儆猴。有人主动进攻,我也不能一再退让。”
两人正聊着,张山匆匆走了进来:“大人,人手聚集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随我走!”
沈瑕一怔:“这又是做什么?”
“今日那些夫人中,有几位的夫君恰巧在户部当值,我心爱的同僚们,不过就是趁着女官的事闹起来借机找我麻烦罢了,我要去砸了他们所在的司部,”沈乘月发出邀请,“要不要去看热闹?”
“要!”沈瑕欣然点头。
于是沈乘月在前开路,张山一行人跟在中间,沈瑕悠然缀在最后。
沈乘月踹门,张山等人鱼贯而入,抡起棍子砸桌子踹椅子,一应摆件、墙上字画,通通砸烂,伴着耳边愤怒的嚎叫声,离开时只留下一个房顶和四面墙。
这些人想必已经得到了夫人被送进大牢的消息,高声大骂沈乘月这明明也是妨碍公务、聚众闹事。
沈乘月冷笑:“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也送进去。”
她是五品官身,大楚没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对于一些较为轻微的罪行,官员可通过降职、罚俸等来抵消牢狱之灾。
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免除牢狱,只是恰巧今日被煽动来围攻沈乘月的人当中没有罢了。
特殊时期,沈乘月并不介意运用一下自己的特权。
当然,事情很快被捅到了尚书面前,他头疼地喝一口茶,揉了揉脑袋,才抬头看向沈乘月:“打砸同僚公廨,你怎么回事?”
这一次没有人主动奉茶,大概是情知她是要被申斥的。
户部尚书忙着海外贸易的事,完全没掺和什么女不女官的吵闹,朝上骂起来他都懒得分神多听一耳朵。
对他来说,女的也好,男的也罢,沈乘月也好,李郎中也罢,能把事情办明白,就是好下属。
“回大人,是我砸的,”沈乘月理直气壮,半句解释都欠奉,“没连人一起打,已是手下留情。”
“你……”尚书重重放下茶盏,“我知道你最近心里委屈,我保证尽快还你一个清白,但你这脾气也该收着点!这一次我若不罚你,实在难平众怒……”
“大人!”有人匆匆来报,“李郎中一行回来了!”
这事儿显然在户部尚书心中最为重要,他留下一句“等会儿再说”,就匆匆大步往前院而去。
沈乘月闲庭信步,跟在后面。
李郎中一行人脸色灰败,让人一看即知结果。
尚书抬手要过文书记载,匆忙翻到最后一页,皱起了眉,又逐一去翻前面的,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了怒火:“跟我进来!”
一进室内,尚书手里的文书就砸在了李郎中身上:“好啊你,除了沈郎中之前的谈好的丝绸和茶叶,其他东西都砸在你手里了是吗?丝绸还是被雨打湿了一部分折价卖的,你办的这是人事吗?你这是砸户部的招牌,砸大楚贸易的招牌啊!”
李郎中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以为蛮夷人没见过世面,什么货品都能照单全收,但云沾那边和两国做了那么久的交易,他们怎么会分不清好坏?李郎中的瓷器摆件才卖出去了不到二十只。
“你让我怎么对陛下交待?”尚书大怒,“让我接下来的贸易怎么开展?”
李郎中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沈乘月在一旁施施然捡起了文书,翻看了几页,笑道:“好在还有茶叶和丝绸撑着,这数额也不算太难看。”
“你谈好的茶叶和丝绸,是只猴子都能原原本本地送到地方,偏偏他带着被雨打湿了去,”尚书早把沈乘月砸公廨的事抛之脑后,此时怎么看她怎么顺眼,转眼又瞪向李郎中,“简直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别装死,给我说话!”
“那些货物还能退给原本的商人,”李郎中急忙道,“必不致损失太多!”
“还有呢?你白白花了几个月时间,最终的结果就是告诉我能退货?”尚书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能办成什么?”
李郎中脑子一转,拼命搜寻自己办成了的事:“大人,那本、那本东西,我让手下人对照着字典一点点译出来了,我刚回来还没看过,我让他们呈给您看看?”
尚书知道他指的是沈乘月的账本,只是当着她的面不好明说罢了。尚书此时还在气头上,实在不想理会这事,也看出来了李郎中这一手多少有点祸水东引的意味。
但沈乘月笑道:“既然译出来了,那就看看吧,属下也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
“好,你先下去吧。”尚书对她还算和颜悦色,有了李郎中搞砸的这趟生意作对比,沈乘月的重要性瞬间就被凸显出来了。他甚至想着,就算沈乘月贪了,只要贪得不多,就可以保她一回。
尚书自然不只是要看账本的,每看一节,都要与当时跟着沈乘月一道前往蜀地、江浙的人进行核对,副手也混在其中,心情复杂。
如此秉灯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忐忑地整夜没睡的李郎中挂着黑眼圈等着召见,想着虽然自己办砸了上面的事,但至少也有个沈乘月陪着一起挨罚挨骂。
但他一进门,一本账本就冲着他的脑门
飞了过来。他惶恐地双手接住,听尚书道:“你仔细看看这账本。”
李郎中看账本的本事倒是早练出来,此时一目十行,把账本中的内容尽收眼底,越看越是心惊,冷汗爬满了脊背:“这、这是……”
“看出来了?”尚书声音里带着疲惫,“沈郎中这一路,非但丝毫没有贪钱受贿,反而一直在自掏腰包,往里砸银子,我问过了所有随扈,他们都证实,当时那条路,确实是沈郎中砸钱砸出来的!如此高风亮节之人,我们却还要误会她,背地调查她,夺取了她的实权……”
咱们可真不是人啊——尚书心底大概正回旋着这一句。
李郎中不敢置信地翻动着账本,他不信找不出一点破绽,不信有人傻到这个地步,自己没有半点获利,那她是图什么呢?
但看着尚书的表情,他心底其实也清楚,自己已经大势已去,变成了她沈乘月将来高升的垫脚石。
第146章 天下先
沈乘月当晚睡了个好觉,得到家人安抚若干,第二天上衙时,听到尚书召见的消息,就理理衣袍,施施然前往正堂。
她在门外遇到了李郎中,后者从出使开始,便一连承受了数次打击,此时仿佛一朵枯萎的花,脸色灰暗,开口时,连嗓音都有几分干涩:“我不明白,你真的一直在自掏腰包砸钱?你为的是什么?”
“这种事,你永远都不会懂。”
她刚想把事情上升到家国天下的高度,却猛地想起自己其实也从中渔利了足足两成,干脆闭了嘴,留下了一个冷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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