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沈乘月声音发颤:“当然。”
皇帝叹了口气:“朕这辈子做过正确的事,也做过错事,不知功过该如何相抵。”
“陛下定然是功大于过。”
皇帝有些出神:“你说朕算是个明君吗?”
“陛下乃不世出之明君,必将青史传名。”
“青史啊……”皇帝靠在枕上,力气似乎散去了些,“乘月,以后朕不在了,朝中要靠你自己打拼了。”
“陛下,”沈乘月有些哽咽,“我会做得很好的,您别担心我。”
“太子可能没朕这么英明,没那么容易通过你提出的政令,”皇帝嘱咐,“你耐心些,多跟他提两遍就是。”
“我记下了。”沈乘月用力点头。
“也别委屈自己,不想做了就离开吧。”
“……是。”
“你那些产业,朕没告诉过太子,那些能把它们和你联系起来的千丝万缕的线索,朕也让沈公公扫清了,你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
沈乘月偷偷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多谢陛下为我思虑周全。”
“这大概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你这孩子,成长得真快。大楚民殷国富、山河大好,如果可以,朕真想再活……”皇帝望着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很快耗尽了力气,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直至无言,闭目陷入了沉睡。
沈乘月慌了神,甚至上前试了试他的呼吸,见还有气息才勉强松了口气,给皇帝盖好被子,站在床前凝视他片刻,才退了出来。
沈公公望着她,沈乘月告诉他:“陛下睡着了。”
沈公公点了点头:“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嗜睡。”
“陛下何时还能再醒过来?”
“不好说,有时候一整天都醒不过来。”
“……”
沈乘月看着静候在外的百官,他们低着头,神色肃穆,并不敢吵嚷,偶尔互相交流几句也是轻声细语:“他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三日了,陛下已经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如今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沈乘月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沈公公不忍将那句话说完。
沈公公又道:“沈大人也不必急着离宫。”
“我明白,”她看着心下悲痛却还要坚持着做好最后一班宿直的沈公公,“我陪您待一会儿吧。”
“不必,我还应付得了,”沈公公温声推拒,“你从外地一路赶回来,一定
是刚到京城就进宫来了,去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好。”
百官聚集在不远处殿前的空地上,沈乘月望了一眼,实在不想加入他们,也没什么力气去应对众人,干脆循着过往的记忆,向殿后摸了过去。
琼楼玉宇,鎏金铜瓦,层台累榭,丹楹刻桷,皇宫中每个角落都一如往昔,连草木花树的种类都未曾改变过。
宫人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为皇帝宾天做着准备,此时宫中忙乱,看守远不似曾经那般严格,沈乘月这才得以畅通无阻,一路找到了熟悉的殿宇。
这是勤政殿,她曾经数次爬上屋顶,伴着清晨微光张开双臂,迎接万箭齐发。
美好的回忆。
沈乘月在勤政殿高大的柱子下抱膝坐着,手里紧紧地握着从皇帝寝殿带出来的木盒。她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脑海一片空白。
待入了夜,她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在夜色掩映下,熟练地爬上了屋顶。
大殿屋脊上那些龙凤、狻猊、行什的雕刻,和她记忆中相比分毫未变,月色仍然如水,入眼的一切仍然巍峨华美、恢宏壮丽。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七月初六,只要熬到黎明,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殷切地期盼着黎明的到来,仿佛只要熬过了这一夜,那回光返照的说法就是假的,皇帝就还能平安度过这场疾病,逐渐康复。
但清晨的第一道光洒在她肩上时,沈乘月听到了响彻皇城的丧钟声。
第163章 纷乱
钟声沉重浑厚,飘荡于皇城之上,一代帝王,一生功过,自此皆归于黄土。
所有官员都在寝殿前跪拜,沈乘月跪在众人中间,拿出了此生最恭敬的态度叩首。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伤心,涕泪横流,任是最高明的戏子也分辨不出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倒把一旁擦干了眼泪才出来见人的沈乘月衬得漠然起来。
百官跪迎遗诏,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宣旨。等了一炷香时间,才有位太监出来,展开了圣旨。
“朕受皇天之命,嗣承祖宗洪业,宵旰忧勤,图臻至治,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
除了这道声音,场上落针可闻,众人细听这遗诏里简单回顾了帝王生平,又交代了后事,让外地官员不必进京来拜,让百官不要擅离职守,不要耽搁朝政,哭临三日即可,还提了让新皇继续海外贸易等事宜,最后特地交待了女官之制不可废止。
沈乘月在人群中,悄然拭去面上不受控制坠下的一滴泪。
百官面上却渐渐流露出疑惑,眼看着太监已经宣读完毕这道遗诏,但最重要的事可还没交待呢。
先帝传位于何人?下任皇帝是谁?这才是遗诏最大的作用,可这诏书偏偏就少了这一段。
百官开始喧哗,太监请大家先起身,稍安勿躁。
众人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期间难免议论纷纷,猜测是否遗诏出了什么问题。
有人找一旁的太监要些热茶,等了挺久才有宫女端上来些冷茶,但眼下自然不是发作的场合,百官只能勉强按捺。
沈乘月环顾四周,主动上前与大殿门口的太监搭了句话:“敢问沈公公呢?他还好吗?”
“沈公公疲累不堪,回去歇息了。”
“多谢。”沈乘月道了声谢,心下却开始打鼓,以她对沈公公的了解,除非他生病了、晕倒了,不然一定会站在这里,轮好最后一班值,为皇帝料理好后事。这是他能陪先帝走过的最后一程,他不会仅仅因为“疲累”就回去休息。
她想了想,又凑近了礼部尚书:“冯大人。”
“沈大人。”
“下官不通礼制,因此有个问题想问大人,”沈乘月道,“陛下宾天这种时刻,皇子公主、后宫嫔妃是否该到场?”
“这是自然。”
“那他们人呢?连太子都不在,”沈乘月举目四望,“难道是宫人忘了通传吗?”
礼部尚书一怔,皇帝宾天后,丧礼中不少事宜要由礼部来负责,他刚刚在脑子里盘算着祭天地的流程,下意识觉得皇子定然有人安排,竟一时忽视了这些:“不应当啊……”
虽然有的皇子公主已经出宫建府,但后妃是住在宫里的,就算是宫人忘记了通传,刚刚那响彻宫城的钟声她们难道听不到吗?
礼部尚书心下奇怪,召来礼部的亲信商议了几句。片刻后,亲信转身,向一旁的太监走去,让他们把皇子公主等人速速请到此处。
“他说殿下们在过来的路上了,”半晌亲信回转,把太监的话重复了一遍,“让咱们稍安勿躁。”
一行人又等了一个时辰,却也未见殿下们的身影,眼看已经到了午时,有些官员忍不住上前询问情况,问能否先让众人回府换身素服。
太监摇摇头:“素服已为诸位大人备好,今日还请各位先在宫中留宿一夜。”
百官看起来有些茫然,不过这种时候,一切听从安排才是,大家点了点头,跟着领路的宫女各自离开了。
沈乘月被带到一座空置的殿里,沐了浴,换好衣服,宫女又为她上了清茶,却迟迟没再叫她出去进行下一项流程。
沈乘月也没提出什么意见,饮了杯茶,就去殿中的床上躺下入睡了。宫女轻声喊了两次“沈大人”,见她不应,似是真的睡着了,就退了出去,在房门外守着。
但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宫女身后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转身后,沈乘月已经睁开了双眼,身影迅捷地从窗子里蹿了出去。
户部尚书也正身处一间空置的大殿,他让宫女先退下,一个人独坐饮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大人”。
他吓得整个人蹦了起来,猛地回头,看清沈乘月的面孔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宫里一向有闹鬼的传说?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一瞬间我想了多少事?我差点以为是这座宫室太久没人住成了鬼魂聚集之所呢!”
门外的宫女听到动静,问了一声:“大人,您还好吗?”
“没事,”尚书连忙遮掩,“被茶烫到了口,现在没事了。”
“是。”
尚书这才重又看向沈乘月:“你怎么进来的?”
“翻窗。”
“你就不能消停哪怕一日吗?”尚书头疼,“这里可是皇宫!”
“我想见见大人您。”
尚书只得叹了口气:“坐吧。”
他给沈乘月斟了茶:“我昨日在殿前看到你时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我到元阔县当晚,就被当地的县令捉住了,”沈乘月把事情如实道来,“一看就知道他有问题了,我直接派人去潭州府搬了救兵,很快就解决了。”
“我派你去查案,你在那儿起义呢?”尚书听了她绑架县令的过程,苦笑道,“不过原来元阔田税当真有问题,这群蠹虫,欺上瞒下,当真可恶!”
“是啊。”
“你做得很好,快去歇一会儿吧,可能今夜还要守灵。”
“我不累。”
“你昨日刚进京吧?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嗯,我让随行其他人别急躁,沿路看看风景,缓缓归来便是。我自己打马疾奔而归,我一路上总记挂着京城,好在是及时赶回来了。如果赶不上,我会很遗憾的。”
尚书微怔:“乘月,你和陛下关系十分亲近吗?”
“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是。”
“对不住,我没想到这一点,我让你离京的时候,是想保护你的。”
“我信你,大人,这句我深信不疑。”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尚书难免多看了她一眼。
“大人,你说宫里为什么不让咱们出去?”沈乘月又问。
“兴许是有什么礼制要遵循吧,反正要守灵三日,出不出去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日啊,百官都被困在宫中 ,各自分散,也没个与人商量的余地,“沈乘月说话时,望着窗外,似乎在看着某个很渺远的地方,“等咱们出去时,外面说不定已经改天换地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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