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严观没有说话,他?在想安王这个人?。
安王如今有了些年岁才称得上?儒雅,但年轻时人?们只会说他?瘦弱,他?肖母不肖父,又是喜文厌武的性子?,从来?都不是储君人?选,可萧世颖难道就是储君之选?
“公子?可知这宅子?原先住过谁?”郭六郎故弄玄虚地问。
严观静静看了了他?一会,扯了扯嘴角,道:“我?娘?”
郭六郎一怔,道:“公子?竟全知道?”
严观虽做了很长时间的不良帅,对这半城的空间熟络,可时间上?却并非如此。
母亲没有跟他?说过从前的事,严观无从得知,这件事是萧奇兰着?人?告诉她的。
这废宅是晋王名下的,严观的母亲以乐伎的身份在这里住过很短的时日,也是在那个时候怀上?了他?,但还没诊出来?,就被晋王妃手下的婆子?给扫地出门?了。
她没有在这里留下过一丝痕迹,严观当然也不会对这间丑陋的废宅有什么感受。
看着?郭六郎侃侃而谈,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和虚空又忠诚的庞大势力在引诱他?。
严观渐渐走起了神,走神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无妨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时,其实最适合郭六郎这种自作聪明的人?蠢货自己往里填意思。
“萧世颖手握北衙军,还有高家对她忠心耿耿,哪里是这么好?掰倒的?”严观谨慎地说。
“擒贼先擒王,您如今身在羽林卫,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我?们更便利。”郭六郎挑着?舌尖说,语气蛊惑。
严观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朝中真?留了几个能顶天?立地的英豪,原还是些只懂得在背后躲躲藏藏的鬼祟小人?。”
他?当即就走,郭六郎又不敢高声叫,追了几步,吃了他?狠狠一记马鞭。
这一鞭其实只有尖端一截打在郭六郎脖颈上?,但力道太足太准,所以连扣子?都被打掉两个,鞭痕血线顿时鼓了起来?。
郭六郎哀嚎一声,捂着?脖子?瘫在地上?,那种近似被割喉的剧痛畏惧席卷全身,他?不由得战栗起来?,浑身都打着?哆嗦,但抖着?抖着?,他?却又笑了起来?,像是恐惧和痛苦又给他?带来?了一种十分变态的快感。
郭六郎如那张六郎般,也是误了最后一个能糊弄到功名的机会,不过他?现在觉得无所谓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在严观身上?窥见了帝王的威势,从龙之功,实在是指日可待。
严观其实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郭六郎又蠢又烦,所以打他?一鞭子?出出气。
他?背后那些企图扳倒萧世颖的人?更歹毒,在严观看来?,萧世颖做皇帝做得挺好?,换了别?人?来?,十之八九没有她这么好?。
严观也讨厌他?自己,怎么就会有这样的血脉,想安生度日都难办!
这一鞭子?,抽出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到了今冬狩礼时,严观手底下的人?觉得他?比之前要苛刻了许多,这也不奇怪,上?一年出了那样的大事,今年一定?要万无一失。
幸好?,狩礼安然无恙地结束了。
严观在明家外院属于他?的那间房里睡了一大觉,在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中醒过来?。
“在我?床边吃东西,更香?”严观给了游飞一脚,游飞扑了出去,但又稳住了身子?,碗里的腌萝卜也没飞出来?一块。
“师父你醒啦,阿婆让我?来?喊你去吃呢,粥,还有干捞的汤饼吃呢!”游飞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碗,“腌萝卜好?好?吃啊,锦儿腌了两个味道,一个酱萝卜,一个醋萝卜,酸酸甜甜的,酱萝卜下粥,醋萝卜配干捞汤饼,都好?吃!”
“你又吃粥又吃汤饼?”
严观好?些时候没见到游飞了,仔细瞧了瞧他?,又长高了一些,若是不与他?比,也算高个。
“嗯。”游飞重重点头,五官也随着?他?的成长而硬朗了几分,不那么稚气了。
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他?父亲。
“师父,你瞧我?的眼神,同陶二叔、二嫂好?像。”
游飞说这话的时候继续吃着?萝卜,只是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那抹笑也变淡了。
“这话怎么说?”严观起身穿衣。
“学堂放假了,他?俩来?接陶小郎回家过年,进门?看见我?时就是你方才的表情,是觉得我?越长越像我?阿耶了吧。”
严观没有说话,转过身来?的时候见游飞正在发愣,他?握着?那个盛着?腌萝卜的小碗,脸上?神色冷得都不像他?了。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冲着?严观一笑。
严观没有被这个很阳光的笑容蒙蔽过去,他?抬步走过去,在游飞身前站定?,垂眸道:“出了什么事。”
“没……
“讲。”严观已?经开始不愉,游飞在支吾一句,他?就会生气。
属于游飞的那种机灵愉快且活泼灿烂的表情随着?他?的沉默碎裂开来?,在他?开口时又拼出了一脸的恨意。
“三姐姐替我?寻的德欣私塾哪里都好?,同窗投缘,先生博学,可没想到,邵阶平他?从前竟是老夫子?的门?生。”
第135章 若有人知哪来愁?
邵阶平不知怎的知道了小青鸟在德馨书塾上学的事, 休沐时刻意去那讲了几日课,言行虚伪挑衅,应该是想逼得游飞暴怒无礼, 然后被书塾除名。
“师父, 师父, 我好恨。”
游飞双眼通红, 抬眼看向严观的时候,眼眶里?滚出一行泪来?,还没流到腮上就?被他用手重?重?擦去。
“我好恨, 我好恨。”
游飞压抑着怒吼着, 愤恨与阴暗的怪物?将要透过那一根根隆起的青筋和赤红的血丝从他身体里?爬出来?。
可?他应该是永远自由快乐的小青鸟,不该被诱发出这?样的人格来?。
“嘘,嘘。”严观抓着他的肩头摇了摇, 难得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替他抹掉眼泪, 道:“知道邵阶平为什么这?样吗?他并非沉不住气的性子。”
今非昔比, 褚令意与他和离,褚家往后与他半分干系都没了。
邵棠秋对苗娘子的事情全部知情,对邵少卿更是厌恶, 她如今又平安诞下安王的第一个孩子, 邵家两?房人早就?形势颠倒了。
安王本就?不喜欢在朝中经营人脉,尽心尽力?提携的唯有妻弟一人, 即便邵九郎资质平凡,但懂事听话, 做事认真详实, 如此最好!他没有野心,性子又温厚, 可?熬成个五品官总还是有望的。
而邵阶平虽还在太府寺,官位没升也没降,但太府寺进了两?位颇有见识的女官,三四十岁的年纪,都是从洛阳来?的。
洛阳,是萧世颖还是公主时的封地。
太府寺衙门里?又多添了两?京诸市署以便管理城中东西两?市的交易,还有一个常平署?的衙门用以管理米粮的平籴、仓储。
女官分别是市令和署丞的官位,不过从七品而已,虽在邵阶平之?下,行的乃是分而治之?的法子,但邵阶平的权柄日渐被蚀也是事实。
女官的提请和批文都是宇文惜移交给吏部的,太府寺与司农寺本就?是户部的从属衙门,邵阶平自己就?是宇文惜一手提拔,根本无从置喙。
这?一样,其?实是宇文惜提拔邵阶平时就?算好的一步,邵阶平也明?白了,原来?早年间?的官运亨通,是有代价的。
游飞用手腕重?重?碾过红红的眼皮,冷冷笑了出来?,“我知道,我说?替大姐姐向他代为问候褚娘子,所以他课上特意教了一篇玉谿生的《送母归乡》。”
‘停车茫茫顾,困我成楚囚。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慈母方病重?,欲将名医投。车接今在急,天竟情不留!’
每一字都在游飞心上捅刀子。
“我听大娘子说?,孟外郎有荐你去考武举的意思?”严观打湿了帕子给他擦脸,问。
游飞点了点头,道:“孟阿兄在兵部消息灵通,说?是让我明?后年可?以去试试,不过也不急。若能文武双全,不愁没有衙门要我。但当不当官的,我倒没什么想头。”
游飞上学还算认真,但课业也不算十分出类拔萃,只那一手字在文无尽的教导下愈发扎实,卢老夫子本就?以书法见长,巡视课堂时发现了游飞的字,便另外点了他与几个同窗留下来?加练书法。
可?能是游飞心里?揣着那样深沉的恨,但生活中又浸沐着那样多的爱,情绪充沛运在笔尖,笔法练得扎实了之?后,再遇到卢老夫子这?样的名家一点拨,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气韵。
学生的字各有各的好,只是卢老夫子偏爱游飞这?一手字,虽还稚嫩了些?,但满篇都是少年意气,于是就?留了一篇他默写的《军谶》搁在自己书案上。
邵阶平来
?探望卢老夫子时就?是瞧见了这?一篇字,问起来?才知道游飞也在这?里?读书,心底嫉恨交加,才有了后头的事。
他的生活一日日坍颓下去,而游飞居然活得节节高?升,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游飞不知道,于邵阶平而言,他其?实已经开始了他的复仇。
“严中侯,小青鸟在你屋里?吗?”文无尽在门外唤。
“在。”严观道。
“卢小夫子与孟外郎来?了,让他出来?见客。”文无尽说?。
游飞有些?慌了,恨道:“邵阶平说?我什么了?我,我真的都忍下来?了。”
他的确都忍下来?了,反而是邵阶平没忍住,言语间?被卢老夫子听出了端倪,今日就?打发儿子来?问这?件事的。
卢小夫子为了核实这?件事,就?去找了孟容川。孟容川虽对游家的事情全盘知情,但毕竟是听说?而已。
倒是孟老夫人气呼呼用拐杖戳地,一番话下来?,地砖都要裂了,她赌咒发誓,游飞的确被邵家害得家破人亡。
孟小果还在边上蹦跶,说?当初游飞受不了变故离家出走,才会路上救下了他,否则他如今不知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孟容川收养遗孤,明?明?是好事也要成坏事了。
一想起这?事,孟老夫人又是一声长叹,连声道:“阿弥陀佛。”
卢小夫子这是头一回来明家,游飞下学时常是文无尽去接他,缴纳束脩是蓝盼晓和文无尽一并去的,所以卢小夫子一直以为游飞是寄住在姐夫家里?。
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被毫无血缘关系的乡人收留,且还带进城中,吃饱穿暖不说?,居然还供他读书。
而且这?一家子女娘也并非全是骨肉血亲,卢小夫子听罢她们的来?历,又听她们说?起苗娘子,抑或义愤填膺,抑或垂泪怅然,哪个不比邵阶平情真意切呢?
唯有明?宝锦呆呆的,站在门边听着瞧着,不敢进去。
卢小夫子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游飞的肩头,道:“委屈你了,今日是老夫子着我来?问的,到底是他耳聪目明?啊,我将这?事告诉他,他也要恼自己教出这?么个品行低劣的学生来?!”
“怎么能怪老夫子呢?”
游飞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明?宝锦半个身子消失在门边,他怔了一下,送走卢小夫子后就?满院子找明?宝锦。
她不在屋子里?,也不在院子里?,菜园里?没有她,厨房里?也没有她。
游飞转了一大圈,忽然听见上头有人轻声说?:“在这?里?。”
他仰起头后踱了几步,就?见明?宝锦正坐在屋檐上,抱膝看着他。
两?条长辫子辫子挽了起来?,像蝶翼般贴在脑后,她就?一只轻盈的蝶,落在屋瓦上也不会踏碎。
“等?我啊。”
长梯摆在墙边,游飞长了身骨,颇有些?份量,提了气才敢沿着屋脊走,轻手轻脚在明?宝锦身边坐下。
到上头来?才知道视野有多好,这?院里?的景简直一览无遗。
明?宝锦就?看着游飞这?个院跑那个院,那个院跑这?个院的,像只追着耗子胡撵一通的多事小狗。
“这?好地方,你都不带我上来?玩啊。”游飞说?。
明?宝锦觑了游飞一眼,见他眼睛里?还留着一点红,话到嘴边,又跟烟似得散了。
屋顶上风大,吹得明?宝锦那双辫子都舞动了起来?,游飞歪个脑袋替她挡风,眼珠左看右看,笑道:“瞧,三姐姐和孟阿兄在前门说?话呢。文先生陪着蓝姐姐在屋里?绣花呢,师父,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