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可你是家生?子?啊!”明宝清没料到岑石堂居然做得这样狠。
邱有?福说:“我是老先君嫁妆里?跟来的?家生?子?,不?是岑府的?。”
明宝清愣在那?里?,蹙眉道:“我寻个机会去找六舅舅问个清楚。”
“别。”邱有?福无力地挥了一下手,道:“我听说六郎君在府里?争过了,只是被训斥了一番。二夫人还说是六夫人怂恿了他,要他休妻。”
“什么?!”
见明宝清惊愕,邱有?福赶紧道:“没成,但逼得六郎君交了我们几个的?身契。”
明宝清彻底无言,邱有?福倒是看开了许多,道:“大娘子?别操心我了,这庄子?上?的?活就是累些,其实也还好,要交的?粮没别的?庄子?上?多,管事的?虽严苛,但好歹不?会太饿着我们。我识得几个字,近来帮管事的?记记账,也算得用。”
“那?你怎么还要上?山砍柴?”明宝清不?太相信。
“管事今儿?查账,发现山上?几分蓝草田没人打?理,叫我先去看看。”邱有?福原先在铺子?里?也是一把手,自然也是个机敏洞察的?人。他又?知道这里?之前是明府的?庄子?,看了眼?明宝清鞋侧黏着的?一点蓝草碎叶,只道:“想来荒得厉害,明儿?直接叫人上?来垦开得了,大娘子?蹭蹭脚,我先送您下山去。”
邱有?福在前头给明宝清开路,一路上?闷头走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见明宝清还是一脸郁色,显然没有?从邱嬷嬷已经去世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他终是道:“大娘子?知道我堂弟吗?”
“邱有?喜?我知道他在祖母的?马行里?做二掌柜。”明宝清忙道:“他也被卖了?!”
“那?倒没有?。”邱有?福忙道:“我听说连着马行的?房契地契和所有?奴婢的?身契都没找到,若去官府大张旗鼓地补办,显得二郎君私心过甚,要侵吞隔房婶母的?嫁妆,恐遭御史弹劾,所以这马行的?进项还都是六郎君收着的?,二郎君他虽为家主,也不?好讨要。”
明宝清冷了心,道:“祖母还不?如什么都不?给呢,真是人走茶凉。”
其实邱有?福想说的?重点不?在此处,他犹豫了一下,道:“那?马行曾在您的?嫁妆单子?里?,我疑心是被姑母有?意藏起来了,还有?两间在别县的?小铺子?没找见契书呢,不?及马行点眼?,所以没被发觉。”
桐油顺着汗进了眼?睛,蛰得明宝清睁不?开眼?,她背过去咬牙无声哭了一阵,抹了抹脸转过身来,对邱有?福道:“照这样看来,我即便拿了这份富贵,难道就能?守得住?”
邱有?福见她看得透,倒是什么宽慰的?话都犯不?上?说了,只道:“我只想叫您晓得姑母待您的?心,她一辈子?没成家,把我们几个没娘的?侄儿?当亲儿?子?。临了,我们却连守灵都没给她守,孝服也没穿,腰上?匆匆忙忙扎了一圈的?稻草,追着棺材出城去了,盆也没摔,幡也没打?,遇桥也没赶得及跪!”
他说到最后,也红了眼?。
原来也是有?恨的?,寿衣厚棺又?算个屁。
得知明宝清住在青槐乡上?,邱有?福问:“大娘子?怎么回去?走路得话恐怕赶不?上?天黑了。”
“我去金鳞池道边等回程的?骡车。别担心我,多保重。”明宝清勉强笑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问:“有?福叔,若我有?了桐油,该怎么熬成可以涂在木材上?的?胚油?”
邱有?福送了她一段路,细致地说了熬油的?法子?,见她上?了金鳞池附近的?官道才?折返。
明宝清木木然站在人堆里?,被人擦撞碰挤了也无反应。
她起先拼命记住那?熬油的?几个关窍,但不?多时,满脑子?又?都是邱嬷嬷待她的?那?些好了,把她裹得像个小绒球一样背出去看雪,搂着她坐在膝头敲核桃,那?双慈爱的?眼?睛,同外祖母是一样的?。
主仆又?如何,人心根本没有?贵贱之别。
黑马黑衣人走过时扯开一片阴云,周围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明宝清被这份沉默刺了一下,回过神来,就见那?匹已经走过去的?黑马又?倒退了回来。
严观骑在马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俯下身又?贴近看了看,不?解问:“你把自己画成这猫样做什么?”
第033章 小蟠桃和白茅花
桐油不用草木灰或是澡豆根本洗不干净, 明宝清就算是流了眼泪又?抹了脸也不会?擦掉多少,她真不明白是怎么被认出来,望向严观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瞪。
严观瞧着她呆呆的样子, 真是想笑?。
明宝清在没想好怎么回答之前顾左右而言他?, “你居然能让马倒着走??”
她一说
?话就发现自己哑了嗓, 原来忍下了哭嗓子也会?哑。
“要在不能掉头的窄道里?练。”严观还真是知无不言, 觑着她又?问:“方才高呼万岁时太用劲了?你这打扮?”
明宝清不知道金鳞池里?众人是否真有高呼万岁,只得含糊道:“只是有些干渴,日头太毒, 怕晒脱了皮。”
严观没被这种女?娘爱俏的说?法?糊弄过去, 但她唇上确实已经有点?起皮了,脸蛋黑油油的,只一双眼睛清清亮亮, 睫毛翘翘, 像是刚胡乱揉过一阵。
这样子分明是一只从灶灰里?捞出来的小猫, 脏兮兮的时候也不惧与他?对视。
严观下意识探手想去马褡子里?取他?的水囊, 可又?立刻想起他?已经喝过了,一时顿住。
明宝清见他?没发问了,就跟着人群上骡车, 骡车去时比来时更多人, 严观见她被人推推搡搡的,忍不住皱起眉。
见她自己瘦高高的, 还费劲提溜着一个快被人踩在脚底的小女?娘,刚把人家推上去, 那小女?娘的婆婆居然使劲把她手给打下去了。
“我一把老骨头, 你这年轻力壮就多走?走?,还跟我们挤!”
明宝清愕然不已, 伸手正要把那老妪给扯下来,可见那小女?娘可怜兮兮抱着她婆婆的胳膊,又?狠不下这心。
“老东西,年纪大了就可以不做人了?骨头那么脆,挤挤就碎了?叫你全家都滚下来!”
严观呵了一句,叫所有人都不敢挤撞了,那老妪埋着头,倒把孙女?推在前头遮挡,小女?娘吓得哭了。
欢欢喜喜来观莲,谁也不想弄成这样,严观别开眼去,皱着眉也不看明宝清,唤了不远处的手下来叫他?下马。
“会?骑马的人你坐什?么骡车?”
严观抽了马鞭甩给她,明宝清只得抬手接住,犹豫了一下问:“我怎么还?”
“会?找你。”严观差事未了不能离开,倾身从马褡子里?摸出一物扔过来,见她捧住了才用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在‘哒哒’马蹄声中随意道:“今日发了个桃,我不喜欢吃。”
桃子一落进手里?,明宝清就认出是金鳞池桃林里?结出来的,是个扁如磨盘的小蟠桃,她从前没吃过这样小品相的桃,想来是都被筛下去了。
“可这是金鳞池里?结……
严观已经纵马远去,明宝清没说?完的话轻轻从嘴里?飘出来的,“很甜的。”
她攥着桃子摸了摸上头细密密的绒毛,正要放进马褡子里?,又?见一人热切地凑上前问她卖不卖。
“十个子,十个子好了吧?”
皇家别苑长出来的桃子,庶民轻易哪能得尝?
见明宝清还是摇头,翻身上马的时候对方依旧没放弃,“十五个子,二十个子!”
明宝清知道自己很应该答应人家,但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要拿回去分与家人吃。”
二十个子能另买一篓寻常白桃了,但金鳞池的桃子滋味确有不同。
明宝清只带着明宝珊来过金鳞池宴,明宝盈和明宝锦都没去过。
想到这,明宝清拉起了缰绳,往家中奔去。
小桃哪够那么些人吃呢,摆在桌上的时候就显得更是小小一点?了。
蓝盼晓拿着刀对着小桃比比划划时,明宝清正在水房里?努力往自己脸上头发上搓着草木灰,现下她看起来比原先更像一只掉进灶灰的小猫了,但温水一冲,白肤毕现。
草木灰洗过的肌肤干净得有些发涩,明宝盈端着一小碗的瓜藤水对她招招手道:“阿姐来,坐在蒲团上,仰在凭几上,我给你涂脸。”
明宝清听话照做,轻轻合上眼,一时间只听见风和家人们的笑?谈声。
竹簪被明宝盈轻轻抽掉,湿发被她攥了又?攥,才散落下来。
明宝盈点?着瓜藤水往她脸上涂,像在描一个泥胚小人一样仔细。
瓜藤水滑溜溜的,很清爽,明宝清觉得舒服极了,只听老苗姨笑?道:“夫人这是用刀在桃上雕花呢。我就不吃了,切大点?吧。”
明宝清正要说?话,就听明宝锦道:“不成,大姐姐说?了,人人有份,吃了桃,我把核给种了,到时候年年有桃吃。”
明宝清安心躺着了,过了一会?子,小小的一瓣桃被喂进了嘴里?,她含了一会?,嚼了嚼就咽了。
“好好吃啊。”明宝锦在她耳边高高兴兴地说?,口中转瞬即逝的桃香又?因为明宝锦这句话而回来了。
明宝锦就算没吃桃也是高兴的,因为明宝清带了一匹马回来。
除了严观那匹绝影外,不良人骑的马都是公家的,比拉货的驽马要好一些,但资质也很有限。
看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匹黄鬃马的目光要呆一点?,没绝影那么灵光。
但当明宝锦把自己拿着的半个甜瓜往它嘴里?喂时,那马儿?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活泛了不少,‘噫噫’叫了起来,耸动着鼻孔开始嚼。
明宝清带马去水边吃白茅草的时候,也带上明宝锦去溜了一大圈。
白茅的花苞早就过了能吃的时候,绒花柔顺洁白,蓬软如云。
马儿?低着头,努力把泛甜的茅根卷出来吃个痛快。
明宝锦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又?直起身子望不远处,马儿?边走?边吃,明宝清牵缰绳走?在一旁,看着白茅花出了一会?神?,伸手摘了一大捧让明宝锦抱住。
她们出来的早,但眼下日头渐渐热了,晒得后颈和头顶都发烫。
明宝清估量着马儿?吃得差不多了,上马就要回去。
路过孟家的田亩时,瞧见好些佃农都在里?头忙活着,明宝清只认得给他?们扔过几回柴的三?兄弟,见他?们其中一个叫黑大直起腰,对另两人说?:“今儿?吃点?水饭吧,过会?子还要热呢。”
“成啊,拿前儿?晾好的饭干一煮就行了。”说?话的这个脑袋大大的佃农叫黑三?。
另一个年岁最小叫黑蛋,他?比明宝清涂了桐油还要再?黑上几分,但与之前相比,明宝清居然觉得他?似乎还白回来了一点?点?。
黑蛋笑?出一口白牙,道:“老东主做的乳瓜鲊和糟杂鱼真是跟我娘做的一个味,佐了水饭一送,没比这更美?的了。”
细看之下,他?们仨除了一样黑以外真是再?没一处相似的,明宝清瞧着他?们满足的笑?容,问明宝锦,“咱们今儿?是不是也吃水饭?”
“嗯,但同他?们那个做法?不一样,老苗姨昨晚上就做好了的,粟米汤里?加了一瓢新蒸的米饭,盖上焖了一晚上,我早上吃菜团的时候,老苗姨偷给我尝了一点?点?,酸酸甜甜的呢。”
明宝锦捂着口笑?起来,明宝清也笑?,只忽得听见田里?三?兄弟与别个田头的佃农骂了起来,一会?的功夫就开始彼此推搡了。
这种热闹还是别看为好,可马儿?已经站在了陇上,细细的田埂没有调头的余地,明宝清想使这黄鬃马像绝影那般退出去,可这马又?听不懂人话,明宝清试了一试,只差点?没一马脚栽进田里?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让马快快往前头去。
但怕什?么来什?么,明宝清从闹架的人群中过,就听人道:“小娘子,上这装相来了?”
说?话的人生得了张能吞天的阔口,明宝清不认得他?,可人家却?晓得她,嘴角只差咧到耳后去,恫吓道:“要踩踏我这田埂了,漏了一点?水我就叫人上你家算账去。”
“你这死狗!这田垄是硬土,塌个屁,你以为像你,软泥一滩!”黑蛋跳上田垄,叫骂道。
黑大信手在黄马臀上拍了一记,道:“小娘子别理他?们,没事找事!”
“怎么是没事找事!?”那大嘴狠了脸,道:“再?敢偷水,叫东主打断你们的腿!别忘了是谁把你们留下来的!叫你们滚蛋也是轻而易举的。”
“谁偷谁的水?你们自己昨晚上偷懒不灌水,早起扒我们的田,倒打一耙,要不要脸!?”黑蛋不服气极了,他?另两个兄长却?沉默了。
明宝清这才听出话里?的意思?来,原来这田垄
两边都是孟家的田,只不过一边是孟大的,一边是孟容川。
同是姓孟的,底下居然生分至此,明宝清不免替孤身一人住在东院的孟老夫人感到忧心。
见三?兄弟堰旗歇鼓,大嘴十分得意,一口啐在一株碧翠稻苗上。
“怎么这样啊?他?们耕的不是孟老夫人的田吗?只要孟老夫人留他?们就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