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既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的确没有必要再理会,明宝清上了?驴车,嗅着满车的瓜果香气,倒也不觉得?闷热了?。
因为明宝清缺人手,又觉得?黑蛋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有几回?造水车都带上了?他,黑蛋也乐意。
只是他聪明归聪明,却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你去文先生那学学吧。”明宝清说?。
黑蛋一想就觉得?臊,扭捏着问:“您觉得?有必要?”
明宝清郑重点头,黑蛋一咬牙,说?:“好,那我就去!”
夏日的蔬果长得?特别快,车门?一打开,好像剖开了?一个菜园子。
自家的棚架也不爬瓜藤了?,老苗姨真正种?上了?葡萄,成了?一个葡萄架,小手掌一样的叶片在风中招展,已经凝出了?小小的碧紫珠果。
明宝清没有在别人跟前过多透露过自己的喜好,但有时候,她觉得?那些乡亲们有着一双很狡黠的眼睛。
他们送茄子给她,也送茄子花,浓紫色的柄端,刮去了?刺,浅紫色的花,其实比很多养在盆里的花还要独特漂亮。
但大部分的人都忽略了?花,只看到果。
他们送她瓜,还送她小嫩瓜,手指粗细的小刺瓜,根本还没长开,还蜷着,覆着一层细细绒毛,但汁水饱满口感脆嫩,比果子都不输,只是吃小瓜崽未免太奢侈了?。
他们送她豆,五花八门?分了?好几捆,短一些,他们叫‘不爬架’,长一些的那种?要搭架子,就叫‘裙带子’。
‘裙带子’又细细分了?四大捆,嫩的,不老不嫩的,老了?点的,老苗姨收拾起来很方便。
嫩的,就腌着吃,盐巴浸透,香油一泡就行。
不老不嫩的,焯了?水晒起来,存起来等过年杀猪那阵拿出来炖鱼炖肉。
老了?点的,豆荚肥嘟嘟的,老苗姨剥出里头的豆米和米一起焖饭吃。
游飞回?来之后,明宝锦又开始问东问西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就会变得?更好吃。
为什么?豆子嫩一点腌了?好吃,瓜太嫩了?,腌了?却软烂。
“豆子有豆荚,豆荚粗老,腌不透了?,而嫩瓜肉细,盐巴一渍水全?出来了?,容易烂。”
可答了?一个问题,还有另一个等着她。
老苗姨被明宝锦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明明耳聪目明,却装自己耳背。
明宝清唇边含笑,躺在竹椅上看着一老一少在灶间忙活着。
明宝盈正在理菜,把卖相好的都打理出来,明日去紫薇书苑的时候可以顺路卖一些。
她一摞一摞码好,侧眸看明宝清,见鬓边紫色的茄花照得?她脸庞都明亮了?些。
“阿姐,严帅对咱家的事儿是否太上心了?点?”
明宝清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手里摇着的草扇慢了?下?来。
第070章 求亲
天最热最旱这?一阵, 青槐乡所有的水车都落成了。
酿白河从上游至下游,有无数个竹筒在舀水,像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嘴, 永远也?喂不饱。
云门里?在酿白河的最下游, 水车舀上来的水日渐浑浊混沌, 有时甚至半筒泥沙半筒水。
“今年雨水少, 好?不容易有了水车,舀上来的还都是泥!”
云门里?的赵里?正同未央里?的杜里?正抱怨着,没有水车的时候觉不出水车的好?, 有了水车, 才知道原来有一大截的苦可以不必受。
“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前个还预备着去同乡长说呢, 这?水车都有了, 加个轱辘连磨, 不就?是个小碾硙么。秋后收粮, 还用得着费银子去邵家那?磨坊,还是去别?个乡里?磨粮食?咱们自己就?好?弄的呀。”杜里?正摇摇头,把明宝清的说法充当成自己的, 也?做一副唉声叹气, 又义愤填膺的样子来,“可一想, 不成啊,如果连上转磨, 那?, 那?个被水冲撞的叶片就?要更多,阻拦下的水力就?会更多, 你下游的泥沙也?会更多,甚至断流!静安寺和邵家庄子上那?个大碾硙架着,这?河道都撑死?了,咱们就?踏踏实实的,水车舀舀算了。你是最不能起这?连磨念头的,到时候下游要淤死?了,你找谁哭去!?”
赵里?正不吱声了,过了会子又说:“那?要是少一个大碾硙……
“少哪个?”杜里?正抿着鱼干摇着头,说:“是静安寺那?个先帝御赐的碾硙,还是邵家那?个?唉,其实邵家是真不怎么厚道,从游家强买的地,买时还同游郎君说好?不设碾硙,一转眼当屁就?放了。啧啧,我估摸着这?里?头有风水的关系,现在那?游家死?的就?剩一个小郎君了!”
“啊?”赵里?正一皱眉,又‘啧’了声,说:“这?可得留意着点,万一人家要的不只是游家一家的风水,是整个里?,整个乡的呢?”
杜里?正本想说他越扯越玄了,可一张口挤了个饱嗝出来,气平了,他琢磨琢磨这?话,倒是也?没错,听说邵家犹嫌不足,还在高平乡也?设了碾硙。
这?公侯大臣们与?民?竞修碾硙,何尝不是争抢风水呢?
“那?咱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呢?”杜里?正剔着牙,说:“那?就?阿弥陀佛,趁这?几日天旱,落个雷火下来给他烧了,反正他那?庄子也?烧过。”
“对,不说也?是游郎君给放的火吗?”赵里?正压低声音,好?奇问。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呢?他媳妇苗娘子还说是掉下悬崖死?了呢!结果不人不鬼的回来了,熬了两日,又死?了。这?事儿啊,游家也?没个说法,死?者为?大,声誉要紧,且死?无对证,于事无补啊。但我觉得,这?俩事内里?一定是搅在一起的!哼,咱们老百姓啊,这?辈子就?是受苦来的,等该受的苦都受完了,才能死?!”
杜里?正到底是做了多年里?正,看过的听过的多了,他未必全猜得对,但有一点很清楚,邵家一定是害苦了游家。
赵里?正听得仔细,嘴上话却少了,像是都藏在了心里?。
老天爷不给面,日头顶着晒时每个人的脸就?像被晒干了老瓜瓤子,全是愁苦,一落起雨来,脸就?平整起来,像是被擀了一遍。
孙婶子家那?几亩田不靠河,早早改种了麦,如今就?有那?闲心去这?家问问,又去那?家瞧瞧。明知道人家犯愁,可就?愿意听人家抱怨诉苦,别?人苦了,就?像是自己甜了。
但有了水车灌溉的稻田还是油绿绿的,就?算是犯愁雨水少,皱皱眉,转眼又笑起来。
尤其是姜家人,这?几日听说是要给姜小郎做亲,要去给女方?家里?下聘,等冬节日就?能办喜事了。
孙婶子闲来给喜欢给人做媒,乡里?有好?几对都是她给扯的红线,成就?姻缘,延绵香火不说,谢媒酒再加上媒人红封,那?也?是一番很可观的收入,不然怎么会说‘说好?一门亲,好?穿一身?新’呢。
姜小郎这?婚事,孙婶子早就?看在眼里?了,姜家人性?子都和气,姜母虽守寡,却不是悭吝性?子,同大儿媳一贯有商有量。姜父虽去
得早,可当年也?攒下了钱做家底,姜大郎娶妻生子的排场样样齐全。
他兄弟两个不多不少,一个是庄稼好?手,一个也?能在山里?搂食,这?门亲事一说一个准。
可能干的儿郎必定是有自己主意的,姜母也?奈何不得,姜小郎又是人面广的,孙婶子刚一提兴牛里?的刘家女,他马上就?说:“她阿耶是不是上门入赘,等岳父岳母一死?,立刻把全家都改他姓的那?个?”
孙婶子‘呔’一声,说:“哪有全家,他,他媳妇不,不没改吗?”
姜小郎大笑起来,摇摇头。
过了几日,孙婶子又提义丰乡上的一个寇家女,姜小郎摸摸下巴,说:“她阿兄是不是就那个同卫小郎打架的?”
“这?打一架又没什?么喽,是卫小郎先惹事的!”孙婶子信誓旦旦地说。
姜小郎叹了口气,说:“为路边的几个烂果子也能打架,简直是闲得发慌,怪不得头上光光,脚板长疮!”
“人家脚底板的事你都知道?”孙婶子真无可奈何了。
作为?一个很难被媒人三言两语蒙蔽的人,孙婶子觉得姜小郎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盲婚哑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什?么都门清,这?亲还怎么定?
可偏偏,他就?真要娶个长处短处一览无遗的人回来了。
“钟娘子啊!?”孙婶子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姜母点点头,她已经过了震惊、反对、犹豫、默许等等阶段,眼下她心里?有的只是期待。
原本姜小郎春天的时候就?去过高平乡了,那?时候钟父是同意的,钟娘子不同意。
她是被休回来的,再嫁还嫁在的同一个地方?,真是面皮也?不要了。
姜小郎则信心满满,还是一得闲就?去钟家表现自己。
知道钟娘子想在家中编些席草制品,近处的席草都被周家买去了,他就?替她去远些的地方?买,这?事儿很见心意。
钟娘子虽还是不答应,席草钱也?是给了的,但态度已经和缓了些。
渐渐地,席草编出来了,夏日席子、扇子好?卖得很,姑嫂、侄女三人边编边卖,装钱的罐子都没时间数。
钟父吃过一盏酒,似是醉意醺然,走过来踢了一脚,倒出半罐的铜钱来,他故意脚踩在上头过,做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样子来。
可姜小郎再来时,他的口风却严谨了起来,口口声声惜女爱女舍不得女。
他嚷得很高声,很自得。姜小郎面上笑容不改,只是侧眸睇了钟娘子一眼。
隔着朦胧黄绿的草帘,就?看到她低着头坐在一堆席草里?,手里?折来折去,然后抬起那?只有无数细小伤口的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
那?并不是因父亲珍爱而?深受感动的泪,而?是心酸的泪。
再后来,看在一份与?头婚无异的彩礼单子上,钟父答应了。
钟娘子脸红眼睛也?红,撩了帘子回屋去了。
一贯机灵的姜小郎傻头傻脑想追进去,被倚在门边的嫂嫂一拦,钟家嫂嫂手里?正编一把扇子,她笑了笑,说:“绕窗后头去,妹妹面皮薄,你进去还怎么说话?”
姜小郎爬在窗台上往里?看,见这?屋子里?摆着很多杂物?,门边还倚着一根捞鱼的网兜,这?是他给钟娘子侄女做的。
这?个屋子应该已经成了孩子的房间,也?是杂物?房,钟娘子勉勉强强挤进来,处处不自在。
她侧身?坐在床沿上,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小雨。”姜小郎喊出了这?个他偷听来的名字。
钟娘子转脸看他,只看到他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
这?人不高大,也?不英俊。论外貌比不上周大郎,论性?情她暂时也?只看到机灵油滑。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喜欢又能怎么样,她真的很害怕。
“你别?怕。”姜小郎像是知道她心里?的念头,忽然说。
钟娘子没有说话,看着他小心翼翼从窗缝里?递东西进来,那?是用帕子裹着的一根玉钗,通体柔白,只有顶上一点微翠。
“这?是我阿耶最挣钱的时候给我阿娘买的,是双钗来的,另一支在嫂嫂那?里?,她的玉钗顶上是一点黄玉,其他没有不一样。”姜小郎说话的时候 ,眼睛一直望着她,“我阿耶对阿娘很好?,我阿兄对阿嫂也?好?。”
钟娘子的目光从玉钗上移开,落到姜小郎脸上,她轻声说:“我知道。”
寻常百姓家,因娘子害口而?试图去温泉庄子上买鲜菜的郎君不能说绝世罕有,但一定是少之?又少。
虽说那?鲜菜最终也?没买回来,人家根本不卖一株半株,但心意要紧,姜大郎走过的山路,敲门时的忐忑,赔过的笑脸都不是假的。
“所以,像不像三分样,”姜小郎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又说:“你别?害怕。”
知道了姜小郎和钟娘子婚事的孙婶子虽然长舌,却不至于生事,只是在走过周家时忍不住多回头看了两眼,心下感慨之?余,又进蓝家讨一碗水喝。
家里?正好?没什?么人在,林姨去豆腐坊做工了,明宝锦在游家学堂,老苗姨忙好?了午膳,擦了把身?子正在歇息。
蓝盼晓迎了她进来,秋香色的衫,褚色的襦裙都是洗了多次的旧衣,色泽黯淡却柔软,但却有了几件新首饰,缀在她腕间、耳畔、发髻里?,将她整个人都点得容光焕发。
“唉,三娘子、四娘子都念书去了,苦了你支应家里?。”孙婶子的眼睛在茶碗沿上滚来滚去,耐不住问:“你家大娘子呢?”
“不辛苦,她们都顾着家里?呢。”蓝盼晓浅笑着说,“里?正不是请石匠来做个滚碾么,她去看了。”
“噢,”孙婶子喝下一口水,问:“你们凑那?个钱吗?”
蓝家种粮很少,豆子也?不多,孙婶子问这?句话是想听她说没有,因为?孙家也?没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