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中郎将抬头看她,看着
她攥紧了那根无头的箭,他顿了一下,道:“明娘子,圣人要你过去。”
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明宝清的神思才稍微回拢了些,她点了点头,平静道:“好。”
明宝清下了树,随着一帮金吾卫中间往对岸去,她看起来像是被押过去的,起码在?严观看来是这样的。
他看见明宝清时正在?抹脸,几缕湿发垂在?眼?前,而明宝清就那样从发丝间走过。
严观立刻快步跟了过来,想抓住他的王阿活受了一个肘击差点呕血。
中郎将已算很给他面子了,压低声音道:“圣人要她过去的,你别掺事。”
但严观不听,依旧跟过来。
中郎将自己?也不清楚这桩差事是为何,心里正打鼓,想着反正严观也过不了侍卫的关卡,便不理?会他。
明宝清转首看严观,他身上湿了好些,头发显得更黑了,目光震惊又担忧,被侍卫横枪拦住的时候,他步子都没停,似乎连理?智都没有了。
‘这样喜欢我吗?还?是说,只是担心恩人呢?’
明宝清心想,她扬了扬手,叫他回去,又笑了笑,示意无事。
严观站在?那里,被王阿活拖着往后?跌了几步,他看起来好像快哭了,可能只是明宝清这么觉得,王阿活觉得他要疯了。
‘这个表情还?真?是新鲜。’
明宝清冲他笑了起来,转身迈上台阶。
第088章 射红
明宝清走上?一处高?台, 右手边是另外一条长?长?的台阶,几乎是一步一哨,过了几道岗哨后, 连中郎将?也不得入内了。
明宝清余光瞧见高?处有一个垂着帷幔的长?亭, 她揣测那是圣人和宠臣的所在。
长?亭下边一阶一平台, 上?面坐着的起码都是五品上?的官员, 明宝清瞥了一眼,见多是一些?年?岁比较轻的官员,还?携着家眷, 气氛本来挺惬意随和的, 但?明宝清的出现,似乎扰乱了一点?平衡。
她管不得许多,又下台阶, 入目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坦草地,
一个女侍卫来领她进?去, 气度衣着都很像紫薇书苑的护卫, 但?要更加冷峻一些?。
侍卫直接把明宝清引到了射红场上?,递给她一把弓和一桶箭,道:“圣人觉得今年?参加射红的人技艺平平, 都没有什么看头, 想起明娘子当年?风姿,所以请您来一展身手。”
眼前是密密悬红的树林, 身边是谁,明宝清没有管, 她只知道自己身后是高?台, 是圣人,但?没人让她请安行礼, 也不给她一个报上?家门的机会?,她就是被推到场上?的一个戏子,不管她愿不愿意,锣一响,就要开场。
不过明宝清没有被这种有些?蔑视的情绪遮蔽太久,她只是看着手里的那把弓,那是她的长?梢弓,她抽了箭,也是她惯用的长?箭。
太趁手了。
明宝清在这一瞬忘掉了恐惧和困惑,抬手就是一箭飞出,直接击落数枚红果,只听见四声很令人心旷神怡的脆响。
“记十六分。”
明宝清的到来像是破开死水的一颗石头,叫人振作且忌惮,接下来几人一箭分别得一分,三分和两分。
说明她们只射落了一个瓜红果,一个杏红果和一个桃红果,不似明宝清那样一箭射落了一个杏红果,一个两个李子大的红果和一个鹌鹑般大的红果。
“记十二分。”
赢下这个好分数的崔四娘子斜眼看明宝清,却见她目视前方,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反而是勾唇笑了一下。
‘来玩吧。’明宝清甩了甩手腕,心想。
接下来的时间,就只听林间悬红坠地脆声接二连三响起,因为不间断,所以有了乐曲一般的曼妙节奏。
高?台上?,倚在软榻边的萧奇兰稍稍坐直了身子,转脸时先看见了垂在榻边的镶了金红边的银纱裙,孔雀翠羽一片一片,缝了满裙,在春风中翕动着纤羽,彷佛是在这裙衫生出来的,毫无绣线的痕迹。
萧奇兰稍稍仰脸,入目就是重重叠叠的宝珠项链,因配合孔雀裙,所以宝珠以蓝、绿、黄、棕为主,项链下裸露的肌肤丰润细嫩,没有任何将?要衰败的征兆。
“呀,崔四倒是起劲了,怎么不藏拙了?”萧奇兰甜蜜地笑了起来,看着倚在榻上?的无比尊贵之?人,道:“不曾想明大娘子箭术这样精妙。”
“听闻明真瑄的箭术在陇右军中也算排得上?号。”穿着轻薄铠甲的荆统领走了过来,又俯在圣人萧世颖耳畔低语了几句。
“噢?”萧世颖额间花钿是蓝花点?红蕊,衬得她一双眸珠深若星海,华贵之?余,还?有一丝邪魅之?气,“这事儿?到现在还?能如此有趣。”
萧奇兰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又听萧世颖道:“这小娘子一出,悬念皆无好没意思。瞧着那一对对的,只想着赛事散后出去做交颈鸳鸯,不若男女同赛吧。看那林三郎的眼珠子都要黏上?了,就让他上?场离近些?看吧。”
“您让林千衡和明娘子搭档比赛?”萧奇兰惊讶地问。
萧世颖轻笑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道:“高?家的面子也不能这么踩。”
“那明娘子要与谁同赛?”萧奇兰含下了脖子,眯眼笑的时候见萧世颖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荆统领随即退下。
过了约莫一株香的时间,明宝清的独赛中胜出毫无悬念,她甚至都没有补之?前缺掉的几轮,就遥遥领先,分数漂亮得刺目。
萧世颖着人问她要什么赏,她没客气,利落潇洒地转了转手里的银勾长?梢弓,高?高?举起。
“念旧啊。”这三个字的尾音拖得长?,让萧世颖语气有了点?叹息的意味。
“原来明娘子是这样一个人。”下首的矮榻上?,一个穿着常服的俊美郎君慢悠悠地说。
“怎么?宇文侍郎对她也有所耳闻?”萧奇兰道。
宇文惜转过脸望着萧世颖,他生就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很美,但?一丝女气都没有,笑起来时,风月无边。
萧奇兰素来对男色毫无感觉,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过我阿兄带回来的一份手稿,说是她设计的一个槽碾,还?要求在工部?的记档中署上?明氏所著。”宇文惜说:“阿兄素来古板无趣,但?偏与明娘子每月都有些?书信往来,惹得嫂嫂这把年?岁开始吃醋,拆信一看,全是些?农用器具的探讨,我还?以为有热闹可以瞧。”
“什么热闹不好瞧,瞧你阿兄阿嫂的?”萧世颖轻笑着说:“倒是没想到明娘子的才能会?在这里。”
听到圣人说要看一场男女同赛的消息,场下好些?被明宝清勾起斗志的男女都有些?跃跃欲试。
“你来不来?”
高?芳芝一边捆袍袖一边冷声问林千衡,明宝清出现时他有些?失态,收敛地不够快,这让高?芳芝不悦。
林千衡看着孤零零站在场上的明宝清,刚想回绝,就见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过来。
明宝清似乎也很没想到,但?更多的表情林千衡没看到,因为她转过身去了,仰脸看着严观。
“来。”林千衡喉头酸紧,道。
“你怎么来了?”明宝清惊讶地看着严观,随即看向他手上?拿着的弓箭,“你要与我同赛吗?”
“是。”严观的神色很平静,但?握着弓的手紧了紧。
他能看见她,能站在她身边,他那颗乱撞的心就被捆住了,觉得生死也无关紧要了,反正阿娘的仇也报了,她,也遇见过了。
明宝清很困惑,不知这算是怎样一个安排,把她弄进?来也就算了,为什么把严观也弄进?来了?
她舒开不自觉皱起的眉,道:“先比了再说。”
严观笑了一下,问:“玩得痛快吗?”
在开赛的铜锣声中,明宝清只是点?点?头,用口型说:“还?行。”
得了这弓箭,她更想去山林里打?猎,不想射这些?不会?动的红果子了。
上?场的一双双人几乎都在看他们,好奇的,鄙夷的,警惕的,嫉妒的,探究的,困惑的,种种种种目光,可谓丰富多彩,但?他们二人却只看了彼此,然后就望向
目标。
明宝清的弓箭是明真瑄教的,她很记得第一次拉开弓的感觉,那是一把轻弓,右手拉弦抵在下巴上?时,弓像蛇一样扭着,弦贴着她的唇,颤微微的。
明宝清松手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箭果然是贴着靶子飞了过去,明真瑄却说她很有天分。
阿兄这样说了,她就信了。
天分在一箭箭中被证明了出来,但?谁又知道这是天分,还?是勤奋呢。
一拉弓,明宝清耳朵里就只听得见风声了,或者?说不是听见的,是看见的。
她还?看见了严观的风,一束一束随着箭的轨迹而生。
对于他骑射俱佳的表现,明宝清并不惊讶,想着弓箭是远攻用的,他平日?里许是用不到,所以都没有展露过。
双人赛是很要些?默契的,场地前有红线禁锢,射手的活动范围有限,若是两人的箭轨彼此冲突,碰在一块,就是自相残杀了。
射红的分数靠人工计数,有些?误差在所难免,但?似明宝清和严观这般箭无虚发的,一箭三雕起步的,分数也是一骑绝尘的,看都看得出来,根本也做不得手脚。
“这等人才,竟只是个不良帅吗?”宇文惜不解地说:“南衙禁军十六卫的遴选,这人都没去吗?还?是说,有什么猫腻?”
北衙主要负责圣人的安危,至萧世颖登基时,北衙就被她一手扶持起的暗卫所取代,宇文惜所言的北衙,其实也就是荆统领所掌控的军队,明面上?的一支是禁卫军,私下的一支连名字都没有。
至于南衙则是维护整个皇城稳固的,如左卫、右卫、千牛卫、金吾卫等等,自参军录事起就有官阶,一层一层还?可以往上?爬,不似不良帅,到顶了也就是个刀吏。
“那明娘子也该授予官职才是,她的准头不比这人差。”萧奇兰道。
“但?射程没他远。”萧世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兴致,“以这人的臂力,换上?重弓重箭,说不准能隔着山头射杀人呢?”
“那得有一双鹰隼眼了。”萧奇兰说。
萧奇兰看着萧世颖,就见她神色含笑,目光在场上?游离着,像是雨露均沾地在看每一个人,但?又像是谁都没有入眼。
糖壳碎裂的声音里冒出一丝异样的起伏,萧奇兰看了过去,就见明宝清和严观双双侧脸看邵阶平和褚令意。
“邵少卿的箭把明娘子的箭撞掉了。”荆统领看见了经过,道。
“故意的?”萧奇兰问。
“比赛么,策略而已。”荆统领道。
萧奇兰看向明宝清,见她忽得笑了,笑得灿烂,便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邵阶平的每一箭都被明宝清击落,她的箭头总是从他箭的中段直接洞穿,箭从弦上?带来的力道被击溃,随即堕地。
而她的箭只是滞了一部?分的力,残余的力道依旧还?够她夺下一枚红果。
邵阶平自取其辱,叫褚令意憋气得很,但?偏又夫妻一体,不能中途下场去。
“我方才是无心的!”邵阶平做出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来。
明宝清拉开弓,忽然掉转箭头对着他,惊得站在他们中间的高?芳芝一颤,箭都掉了一支。
“当着圣人的面,你这是做什么!?你也太不恭敬了!”邵阶平心惊之?余,更有兴奋。
赛场后的高?台上?,褚大学士眉头微蹙,听见褚蕴意斟茶的水声,就瞧了她一眼。
“本领不够,还?要挑衅。”褚蕴意分好两盏茶水,一杯给兄长?,一杯给自己,“姐姐当初真是走了眼。”
“他倒未必是自己想赢。”褚大学士端起小妹烹的茶啜了一口,就听褚蕴意道:“未必自己想赢?那就是想明大娘子别赢,顺便,卖林三郎和高?二娘一个面子?”
褚蕴意看着场上?的褚令意,褚大学士又道:“她若不喜欢了,和离就是,可她似乎还?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