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姐姐心意已定,只是有些?东西还?在料理。”褚蕴意说着,目光落在了高?芳芝和林千衡身上?,她听不见林千衡说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挺担心的,“明娘子又不会?在这里射杀了邵阶平,叫他做出这样一副急色来,似乎是巴不得别人来揣摩他的心意。”
“这小子,回家就挨板子。”褚大学士意有所指地说。
褚蕴意这才轻轻一笑,谨慎地侧眸去看边上?沉着一张脸的左仆射林期诚,他是林千衡的六叔,刚刚升调回京。
场上?,严观见到明宝清用箭对准邵阶平时一点?也不急,他拉开弓,目光却落在林千衡面上?,在林千衡也看他的时候,严观松了手,那箭出去时他看都没看,而那三个本该是林千衡囊中物?的红果被一箭射落。
林千衡循声看去,愕然看向已经收回目光,同时反手抽箭再射的严观。
“如果不行,换一个高?家女儿?上?场吧。”明宝清瞥了高?芳芝一眼,转回身把那一箭放出去。
高?芳芝听得心里冒火,但?一回头,自家那些?姐姐妹妹全部?在冲她瞪眼睛,高?三娘气得都坐不住了,被大姐拽坐下,又气呼呼站起来,冲她比划拉弓的动作。
“你左臂总是不稳,心底稍一犹豫就动摇。”明宝清的语气太平静,高?芳芝看着她,她也侧眸看高?芳芝,神情似乎是在品茶闲话,“心事很多吗?有什么值得你好想的?”
高?芳芝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把那只白羽箭捡起来,左臂伸直,虎口撑住弓箭,羽簇对着自己。
‘没什么值得。’高?芳芝心里这句话随着箭飞了出去,她射中了一个小小的鹌鹑蛋红果,叫她自己都振奋了起来。
林千衡讶异看她,高?芳芝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自顾自抽箭再接再厉。
“明娘子与邵阶平有什么过节?”宇文惜诧异问。
邵阶平虽是太常寺的,但?也算宇文惜提拔上?来的,平日?里只觉这人精于数算调度,其他倒没有什么了解。
明宝盈和褚蕴意因为这事在书苑里谈论?过,她们以为无旁人知晓,却不知早被听了去。
但?因此事不大,所以并没有报给荆统领知晓,可荆统领却也知道,低声说了出来。
‘是温先生闲话时告诉荆统领的吗?’萧奇兰想着,‘温先生这样冷清的人,与荆统领在一处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她们谋生艰难,没想到还?有余力管别人的事。”萧世颖道。
宇文惜看着邵阶平微微蹙眉,说:“男女情好一场,被他做得这样龌龊,真是玷污了褚家娘子。”
箭筒里的箭有定数,射完了计分数,明宝清和严观又是头名。
两人今日?都穿着布衣,站在一块的时候,像是从严观的一身墨蓝里绞下一片颜色,湮成了明宝清身上?的月白。
“倒是登对。”宇文惜笑道。
“侍郎总喜欢保媒拉纤。”萧奇兰凉飕飕地说。
侍从扛来一把乌金重弓,似是要给严观做赏赐。
“这同明娘子那把银勾长?梢弓是同一个匠人打?造的,兰儿?,你去赐给他们吧。”萧世颖道。
萧奇兰心头一动,狂喜和警惕同时笼罩了她。
她震惊地望着萧世颖,萧世颖看着她,眼眸含笑,没有说话。
萧奇兰自小被萧世颖养大,但?人前人后都没有得到过她的承认。
萧世颖从没有给过萧奇兰解释身世,但?又没有刻意瞒过她,荆统领是知道萧奇兰身份的,温先生也知道。
但?除了她们以外,就连宇文惜也对她揣着狐疑。
而今日?,萧世颖竟直接让萧奇兰出现在人前,她面上?的困惑和犹豫不假,但?内心也难掩澎湃。
第089章 奖励
萧奇兰一直蜷坐在萧世?颖榻边, 站起身时,萧世?颖身上那件孔雀羽银纱裙宽大的裙幅自她?肩头滑下去?,她?像是?失去?了?庇护, 又像是?脱离了?掌控。
萧奇兰稳步朝帷帐外走去?,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下长阶。
她?的突然出现让褚蕴意太惊讶了?, 甚至有些失态了?。
褚大学士从没见过萧奇兰, 只能问褚蕴意,但褚蕴意也只能答一句,“同窗。”
可这‘同窗’二字, 于很多对萧奇兰一无
所知的人?来?说, 已经有很多很多含义了?。
“她?有些像圣人?年轻的时候。”褚大学士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这一句如惊雷炸在褚蕴意耳畔,她?硬逼着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射红场上, 看着那林间?的红果, 觉得它们就像此刻的萧奇兰。
萧奇兰自己却很淡定, 她?缓缓地看了?一周, 将各种目光看在眼里,最后才看向明宝清,对方眼底的惊讶让萧奇兰很愉悦。
“明娘子也算连中两元, 不知要再赏些什么好?”萧奇兰问。
这一瞬, 明宝清不再困惑于萧奇兰的身份,因为她?真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明真瑶的自由身。
她?上前一步, 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见萧奇兰微微摇了?摇头。
这也不算摇头, 萧奇兰更像是?要晃掉黏在脸上的一缕碎发。
明宝清想起自己在温泉庄子外碰见萧奇兰, 而今日她?又出现在圣人?的高台上。
她?是?谁,她?是?什么意思?
周遭很安静, 又很喧闹,许许多多人?的混沌情绪和凌乱气息在搅动着。
明宝清无暇去?理会别人?的心思,只是?在想萧奇兰很可能知道?她?去?温泉庄子的意图,那么她?也知道?自己想要明真瑶吗?她?是?在劝自己不要这么做吗?
明宝清犹豫了?一下,涩声说:“我?想要从前那匹马,不知可不可以?”
萧奇兰没有立刻回答,等到侍从传来?萧世?颖的意思,才浅笑颔首。
“明娘子的箭术超绝,大家?从前都有所耳闻,倒是?这一位,”萧奇兰看向严观,道?:“有如此箭术却只做万年县的不良帅,实在屈才了?。南衙十?六卫历年的遴选,你都没有参加过?”
“小人?庸碌,有自知之明,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求个安稳度日罢了?。”
严观这话也算答得圆滑,并?没有一味自贬,但萧奇兰却不甚满意的样?子,口中话语半分余地也没留,“今岁秋后遴选,莫要忘记。”
严观张了?张口,觉察到明宝清担忧的目光看了?过来?,才道?:“是?。”
金鳞池这一场射红赛事,明宝清开头惶惑,中途痛快,末了?落了?块大石头在心里,压得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两人?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拿了?赏赐就要走人?了?,场上由明宝清带来?的一点涟漪在萧奇兰突然的露面后被酝酿成了?一场汹涌的浪,明宝清虽然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象。
严观在出金鳞池的路上屡次看她?,想要开口说什么而未果。
“你不会是?要道?歉吧?”明宝清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弓,又看严观那把被他随手?挂在绝影背上的乌金弓,道?:“又是?弓又是?马的,我?多谢你还来?不及。”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严观问。
明宝清连射两场,也是?很累,日暮时分也不好奔波,就随着严观进了?一间?清雅客栈歇下。
她?倚在榻上,靠在凭几上出神。
严观还以为她?不会回答方才这个问题,盏中的茶水转凉,他正要替她?换一杯,却见她?端了?起来?,一口饮尽后道?:“那位萧小娘子,姑且不论她?是?谁。我?方才想替小弟求一个自由身,可她?不知是?在御前觉察到了?什么,阻止了?我?。”
严观想起萧奇兰那个细微的动作,道?:“嗯,她?的确有那个意思。”
“想来?也是?。”明宝清的口吻愈发沉重,“如若不论其他,我?们与圣人?,也算血海深仇。”
严观耳尖一动,确定周遭没有人?在窥听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兄弟不似姊妹得到圣人?垂怜宽恕,因为他们是?儿郎。”明宝清抿了?一下唇上将要坠下去?的水珠,道?:“可圣人?是?女?娘啊,听三娘说,圣人?有让女?娘入仕之心,有了?这个机会,那么三娘也是?三郎,三郎也是?三娘。”
严观注视着她?,她?眼底的惶惑没有遮掩,就那样?脆弱地铺在严观面前。
“圣人?她?,真的会对我们高抬贵手吗?”
严观握住她?搁在凭几上的手?,攥在掌心里焐热。
“如果你阿兄在军中得用,以圣人?的心性,会不会压制他呢?”
明宝清眨了一下眼,轻声道?:“君心难测,但他毕竟是?远在陇右,用就用吧。可我?们就在圣人鼻息所至之处。”
严观抓起明宝清的手?,说:“眼下我觉得你做得都很好,三娘也很好。”
明宝清看着他捋平她?的手?指,抚着她?的掌心说:“把自己放在圣人?的掌心里,继续做想做的事情,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坐拥天下,难道?连根毫毛也要在意?做我?们的小角色,过我?们的小日子就是?了?。”
严观抬起眼,对上明宝清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轻轻松开手?,明宝清没往自己的腕子上搁一点力,他的手?一拿开,她?的腕子就垂了?下来?,指腹掌心虽有粗糙,可甲面如玉莹泽,垂挂似佛手?。
“做小角色,过小日子。你好像就是?这么做的,为什么?你藏着什么事?”
严观沉默着,目光闪躲,明宝清微微一笑,反扣住他的手?腕,说:“不说也没关系的。”
她?很坦白地在耍以退为进的法子,严观也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被拿捏了?。
“我?手?上有一条人?命。”
“只有一条?”
严观顿了?一下,无奈地失笑摇头,重新找回情绪后,低声道?:“是?皇室中人?。”
他已经说的很少了?,心底更有一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把什么都告诉她?好了?,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
但明宝清是?那么敏锐,看着他猝然地皱起了?眉,连声追问道?:“这事是?叫圣人?觉察了?吗?今日把你安排进来?,就是?要试探你的箭术吗?你为什么不收着点,还拿了?那把重弓回来?!?”
“许也只是?巧合,我?在外头闹了?一小场,引来?了?圣人?身边的护卫。”严观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末了?几个字,几乎要被他吞吃了?,“他在,我?收敛什么?”
明宝清在他肩头捶了?一记,“闹了?一小场!?你的脑子呢?被绝影踹傻了??”
严观正色道?:“我?才没叫它踹到过。”
“别插科打诨!”明宝清很有些慌乱,只怕不是?严观连累她?,反而是?她?连累了?严观。
严观见她?忧心忡忡的,就道?:“就算圣人?有所觉察,说不准只想与我?交流心得。”
“这玩笑是?可以开的吗?!”明宝清大惊失色,赶紧捂住严观的嘴。
严观笑了?起来?,上下眼睫交错在一起,浓郁的笑意变得分外暧昧。
明宝清缓了?缓气,心里莫名有种破罐破摔后的踏实感。
随后,她?想起了?严观低语的那一句,‘他在,我?收敛什么?’
“林千衡在不在与你有什么相干的。”
严观被问住了?,这问题是?今日最棘手?的一个。
明宝清左等右等他也不开口,索性靠在凭几上闭上眼睡觉得了?。
“乌珠儿。”
良久,严观轻声唤她?。
明宝清没有做声,她?真有点困了?,但轻轻挑了?一下眉,示意自己听见了?。
“若非你遭受池鱼之殃,我?这辈子也许只能见你几面而已,眼下能离你这样?近,我?总想着是?你的不幸造就了?我?的幸运。”
明宝清心头轻颤,她?睁开眼,就见严观注视着自己,目光怅然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