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天渐渐暗下来,落日的余晖从窗纸之中透进来,落在皇帝脸上,将他一双眼睛照得亮堂堂,摄人心魄。
被他这般直直盯着,荷回感觉自己仿似落入一张无形大网,被紧紧缠绕住,她想挣脱,然而只是稍稍一动,却被锁得更紧。
他在逼迫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并且不许有丝毫的逃避。
荷回感到有些棘手。
之前虽答应了与皇帝好三个月,但面对他的种种示好,即便心中感动,也一直装作看不见。
他对自己的这幅态度,应当是心知肚明的,可一直以来,也从未说过什么。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将两人之间的这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捅破,迫使她再逃避不得,直面自己的心意。
秋日里,天气早已经凉下来,层层叠叠的衣衫下,荷回后背渐渐生出细密的薄汗。
“皇爷是民女的君父,民女自然欢喜,爱戴您。”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皇帝眸色沉沉,握着她手的大拇指轻轻在她指背上摩挲,激起她阵阵痒意,以及狂乱的心跳。
“你知道。”皇帝声音和缓,带着股不容置喙的从容,“朕问的不是这个。”
“您何苦要逼我......”
“是你在逼朕。”
皇帝手指停止动作,只是那样静静握着她,“多少时日了,你总是这样,要朕如何?朕如今也不让你做别的,只要你一句话罢了。”
荷回被他这样握着,火星子顺着指尖往上窜,又热又麻。
“我......”规矩教条、世俗名誉与她的心不停做着拉扯,险些叫她整个人四分五裂。“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帝将她拉近,决定换个更折中些的问法。
“你可厌恶朕?”
荷回摇头:“自然不。”
“那,不见面时,可会时常想起朕?”皇帝循循善诱。
荷回闻听这个问题,没有像第一个问题时立即回答,反而有些恍惚。
自己......会想他吗?
好似,是有一点。
在慈宁宫伺候太后,她会偶尔朝窗外看去,想着皇帝会不会忽然出现,来给太后请安。
跟着李元净读书写字时,她会不自觉将李元净的字同皇帝的字做对比。
就算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听见敲门声,也会时不时怀疑是不是皇帝派人来找她。
若说这些事只不过是她怕同皇帝的关系被人发现也就罢了,可方才在慈庆宫时,她确实在惦记着皇帝,想着他会不会早到了,自己久久不过去会不会惹他生气,她叫自己过去又究竟所为何事。
脑海中纷纷杂杂,明明她最该讨好的李元净就在身边,可她就是坐不住,想快些离开。
若在从前,她只会想尽法子逃脱同皇帝的接触,绝不会如此上赶着去见他。
这算是时常想起他吗?
见皇帝还在等着她回答,荷回想否认,可望着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的舌头忽然就打起结来。
最终,只得点头:“......有。”
见皇帝眼底隐隐浮起一抹笑意,她又赶紧补充道:“没有时常,只是偶尔。”
皇帝瞧她着急忙慌给自己补窟窿的样子,笑意更浓。
“好,朕知道了。”皇帝站起身,摸着她的脸,定下结论。
“好孩子,你喜欢朕。”
荷回张了张口,满脸讶然,她根本没说过这话,他怎么能这样武断地下结论。
“民女没有。”
皇帝却容不得她狡辩,“你不厌恶朕,还总想着朕,不是喜欢是什么?方才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朕可没冤你。”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荷回险些被他绕进去。
‘不厌恶’和‘喜欢’中间可隔着八百条金水河,哪里就能对等了?
“皇爷不要故意歪曲民女的话。”
“你看。”皇帝提醒她,“你都敢直接责备朕不对了,这便是恃宠生娇,若心里没朕,你敢吗?”
荷回没成想自己只是回答他两个问题,不但被他断定自己喜欢他,连‘恃宠生娇’这种了不得的词都出来了。
“您......”荷回话都说得有些不顺溜,“您不能这么冤枉我。”
“当真是朕冤枉你?”皇帝轻声问,“你想想,宫里除了你,谁敢同朕这么讲话,又有谁敢这么几次三番地不领朕的情的?”
这话说得荷回一时哑口无言,她想反驳,却实在没什么底气。
他说的是实话,若换做旁人被皇帝看上,早欢天喜地地去讨好他,任凭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哪里还能像她这般,明里暗里下他的面子,将他的好视若无物,甚至敢当面驳斥他的话。
见她说不出话来,皇帝道:“瞧,没话说了?朕说你喜欢朕你还不乐意。”
“没......没有很喜欢。”荷回做最后的挣扎。
皇帝笑:“那就是有点喜欢了。”
荷回瞠目结舌,总觉的自己无意间掉进了皇帝的语言陷阱,颇有一种‘啊,原来他在这里等我’的荒谬感。
她跳不出去,就只能被他在这里围追堵截。
“究竟有没有?好孩子。”他凑近她,热气喷洒在她脸颊上,激起阵阵痒意,“嗯?”
他这是打定主意叫她自己承认,往后再抵赖不得。
荷回最受不了他如此唤她,半晌,终于放弃抵抗,微微颔首:“......有。”
“有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
荷回心跳得飞快,血液在身体里急切奔流,她知道,一旦她说出这句话,她将可能万劫不复。
一个虽未彻底定下,但早已被内定的王子妃,对她未来的公公,怀有那般不容于世的感情,哪怕只是一丁点,都不可饶恕。
皇帝静静看着她,将她的手握紧。
“民女的心里。”荷回缓缓张口,终于在他的攻势下败下阵来:“......是有一点喜欢您的,皇爷。”
他长相英俊,又坐在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光凭这两点,就足够让天下女子趋之若鹜,更不要提他英勇神武,对她又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除非她是铁石心肠之人,否则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只是这话对她来说分量太重,叫她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若非今日被皇帝这般‘逼问’,她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更不会说出来。
仿佛被抽干了半身力气,说完这句话,荷回险些站不住,皇帝扶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荷回侧脸贴在他胸膛上,只听得隔着皮肉,从他心口处传来的阵阵心跳声。
‘噗通’,‘噗通’......
明显比平日里快上许多。
她以为,像皇帝这样的人,不会为世上任何一个人紧张,他永远那样成竹在胸,四平八稳,没有任何事能掀起他心底深处的波澜。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心跳得这样快。
她闭上眼睛,心中又苦又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皇帝下巴轻抵在她脑袋上,缓声道:“怎么这样,承认你喜欢朕,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叫人家瞧见,还以为是朕欺负了你。”
荷回张口,嗡声提醒他:“只有一点。”
仿佛这般说了,她的那点喜欢,便不作数,是能被宽恕的。
皇帝说,“如今是一点,往后可不一定。”
荷回不想听这样的话,“您再这样,民女当真走了。”
皇帝轻笑,“发现没有,每次你想逃避,都会威胁朕你要走。”
“。
.....不是。“她小声道。
“什么?”
荷回重复道:“不是威胁。”
她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好,不是威胁。”皇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此刻需得安抚。
蹭了蹭她的额角,叹息:“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说好的三月期限才过了不过半个月,你还有那么长时间同朕相处,难不成往后的两个多月,都如此别扭?”
一番话说得荷回沉默不已。
她既不愿意立即答应皇帝,去做他的小老婆,又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对他产生好感,有所动容,一时间进退两难,纠结万分。
原本她可以同原先一样,将脑袋埋起来,什么都不管,顺其自然,可皇帝偏要一把将她从沙地里揪出来,叫她承认她对他的那点子心意。
他怎么这么坏!
有这功夫,去同他的大臣或者嫔妃说话不好么,偏要来折磨她!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如今被他一番话弄得,往后再没有安宁日子。
她将日夜害怕,遭受良心的谴责。
她会下地狱的!
“那您说,民女该如何?”她哑声轻问。
皇帝道:“让你做决定的时间,是在两个月后,你要做的,是从此刻开始,真的同朕好。”
“我——”
“朕知道你想说,你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朕告诉你,不是。”
皇帝轻抚着她肩膀,注视她一双清凌凌的杏眼。
“同朕好,就得学会面对自己的心,面对朕,不要逃避,更不要压抑自己。”
“放过自己的心,不要有任何负担,将其他的一切所谓阻碍全都忘记,只记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