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你少拿人家娘俩当挡箭牌, 你就是好吃懒做妄想天上掉馅饼!”
这时衙差道:“大人,有发现!”
李桃花懒得再去同李守德废话,围上去看发现什么东西。
只见许文壶接过那通体漆黑椭圆扁平之物, 用袖子擦了擦,赫然擦出一张弥勒佛的笑脸——这乃是块玉雕的卧佛。卧佛被烟熏得不见本色,但能看出雕工细腻,玉质温润,不像便宜物件。
“先将尸体带回衙门由仵作查验,留下几个人,继续查找线索。”许文壶将佛牌放入证物匣,由专门的衙差携带。
一行人出了赤脚大院,穿过朝大院好奇张望的人群,往衙门走去。
主街,热闹非凡。
杂耍班子正在聚众表演喷火,吞剑,胸口碎大石,吸引路人无数,纷纷拍手叫好。
“这还不算好,我们车上还有个宝贝,那才叫好,”老金抱拳秉手,面朝众人喜笑颜开,“承蒙乡亲们喜欢,等会儿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热热闹闹的,我也算不白来天尽头一趟。”
“快点的,都等着看呢!”
“我们大家伙儿都等不及了!”
“好好好,宝贝这就亮相,乡亲们都瞧好了!”
老金大手一挥,黑布揭开,顿时引起大片惊呼,胆大者勾头去瞧,胆小者当场捂眼,还有孩童被吓哭,嚎叫着往爹娘怀里钻。
一片乱象里,笼子里的“人犬”显得格外安静,一动不动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头顶两只狗耳耷拉,双眸木然无光,如同死去一般。
老金介绍完“人犬”的来历,大喝一声“开笼!”,笼子便被打开,老金牵着绳索的手用力一拽,把人犬从笼子里拖了出来。
百姓赶忙退避三舍。
老金道:“大家放心,人犬早被我等驯服,性情温和,不会咬人。”
大家伙听他这么说,等了片刻,看那人犬安安静静,确实不像会咬人的样子,才缓慢靠近回去。
老金朗声喊道:“五十铜子听人犬说一句话!一百铜子可看人犬跳火圈!五百铜子可看人犬唱歌跳舞!老金初来乍到,大家能捧场的来捧捧场,从今以后,天尽头的乡亲父老便是我老金的衣食父母了!”
不知谁带的头,先是哗然一片叫好,之后有人质疑道:“我看它可不像会说话的样子啊,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老金哈哈大笑,低头一瞬变了脸色,凶狠瞥了人犬一眼。
人犬张开被黑毛覆盖的上下两唇,嗓子仿佛被火炭烤过,发出的声音嘶哑浑浊,难听至极——“恭喜发财。”
“还真会说人话?有意思!叫句爷爷听听!”
五十个铜子如雨点落下,砸在人犬头上,散落一地。
“爷爷。”人犬道,声音没有丝毫身为人该有的情绪波动。
对方哈哈大笑。
烈日灼烧,热浪如潮,一百个铜子照着人犬劈头砸下,有声兴奋道:“火圈!我要看他跳火圈!”
老金一边吩咐手下捡钱,一边着急大吼:“还不快点火架圈!”
这时李桃花许文壶正带领一行人经过,衙差喝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都往两边去!”
人群纷纷往两边避开,混乱里,有块瓜皮被丢到地上。
手捧证物匣的衙差一心只在手中之物上,未曾留意脚下,照准瓜皮便一脚踩了上去。
“啊!东西!”
证物匣摔得四分五裂,玉佩也飞了出去,落入人群中,滚到人犬的脚边。
“玉佩!玉佩!有谁看见玉佩了!”
衙差三两步冲入人中,看到玉佩,顾不得害怕一旁的犬状怪物,一把便给捡了起来,捂在心口窝后怕不已。
短暂喧闹过后,一行人继续离开。
有双混沌浑浊的眸子盯着衙差手里的那枚卧佛玉佩,身体上的毛发都在跟着微微颤抖。
“小人恭送许大人!大人忙完若是有空,别忘了前来捧场啊!”
火圈上的烈焰熊熊燃烧,热浪滔天。
老金对许文壶客套完,一鞭子抽在人犬身上,厉声催促:“跳啊,蠢货!”
人犬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盯在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上。
“啪!”又是一记嘹亮的鞭响,老金的脸凶狠到变形,“再不跳,老子弄死你!”
人犬忽然抬眼,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老金,然后一个猛跳,一口咬在老金的手上。老金惨叫一声,被迫松开绳索,人犬趁机脱身,四脚如飞,疯了一般朝着衙门的人追去。
老金捂住流血的手,呲目欲裂,“畜生你想造反吗!还想不想活了!”
他给手下递了一个眼色,对方掏出绳套,抡圆胳膊甩去,正好套在人犬的脖子上。
人犬寸步难行,生生被人拖了回去,身上重叠的伤口被路面摩擦,留下道道鲜红血痕,犹如泪痕。
*
回到衙门,仵作将那堆焦黑的骨头小心验过,对许文壶道:“回大人,这具尸骨拼凑起来高约七尺二寸,加上盆骨形状高而窄小,应是名男子的尸骨,骨头虽经烟熏火燎过,暂且看不出生前死因,但骨质脆而发轻,应该起码有十五年的亡龄了。”
许文壶惊诧不已,“十五年?”
仵作:“是起码十五年,看骨头损坏的高低程度,二三十年也是可能有的。”
许文壶说不出话了。
他把收在袖中的玉佩拿出来,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玉佩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李桃花见他费劲,将玉佩夺走,跑到门口举高玉佩,透着太阳去看。
“怪不得这么黑,”李桃花道,“这根本就是块墨玉嘛。”
许文壶走了过去,“墨玉?”
李桃花将玉佩塞到他手里,“你自己看。”
许文壶对光照玉,此时才算明了玉的漆黑色泽从何而来,不由赞叹:“还是李姑娘冰雪聪明。”
……
当晚,李桃花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白日里离开赤脚大院,李守德对她说过的话。
“桃花,我知道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你自家的事情,我也没脸去说那个话……但是你爹现在真的太惨了,不仅无家可归,还被讨债的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每日里只能去和狗抢吃的,水都喝不上一口。”
“桃花,我知道你恨他把你卖了,但他毕竟是你亲爹啊,小时候我们都羡慕你,因为从来没见过你爹打过你一下,还常给你买零嘴吃。”
“桃花,你不能对自己的亲爹见死不救吧?”
声音在耳朵边阴魂不散,李桃花捂住耳朵坐起来,用力呵斥道:“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去可怜他给他养老送终吗?早在他和红杏楼签下死契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爹了,凭什么还要我管他!”
吼完一席话,李桃花的鼻子不可抑制地酸了起来,可她往下一躺眼闭结实,权当李贵是死在外面了。
清脆的梆子声隔墙传来,吴老五的声音半死不活飘来:“三更已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上,夜色如墨,静谧至极。
几只流浪的狗在沿街嗅闻寻找吃食,忽然有声音惊动了它们,几条狗回头一瞧,活似见鬼一般,呜咽着跑开了。
吁吁喘气声回荡在街上,月光倾泻,照见漆黑的皮毛,和一张似人似狗的,布满惊恐的面孔。
“在那呢!赶紧追!找不回它班主会把咱们都杀了的!”
“快!上绳子!”
用出的招数与白日同出一辙,但出奇有用,甩出的绳套卡在人犬脖子上,再用力一拽,人犬便已仰摔在地,插翅难飞。
几个人一拥而上,围住他拳打脚踢。
“跑!让你跑!老子弄死你!”
“吃里扒外的东西!哥几个都把它往死里打!”
“差不多行了,别给打死了,这条狗年纪大了,新狗还没物色好,打死了班主更生气。”
一行人发泄完怒火,拽紧绳子,将人犬一路拖行带走。
皮肉被石子划割的疼痛已经让他习以为常,“人犬”睁开被血染透的眼,死死盯着漆黑夜色的尽头。
那里,是衙门的方向。
第48章 横财
因知州的拨款抵达天尽头, 衙门一时小有余钱,许文壶特地命膳堂改善伙食犒劳上下。厨子得了吩咐,当天便采买了一排车的老母鸡, 大中午的便熬起了鸡汤,香气飘的整个衙门都是。
膳堂里,李春生放着整碗飘着油花的诱人鸡汤从热到温, 表情从仔细分析, 到逐渐迷惑,最后一脸质疑, 斩钉截铁道:“不对,人狗殊途, 老祖宗都不是一类,怎么可能会生出后代来?这太荒谬了,我不相信。”
兴儿啃着鸡腿奚落道:“亏你还读过两本书, 怎么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道理, 人和狗若不能生,马和驴为何能生,狼和狗又为何能生?”
李春生道:“马驴狼狗之分相当于人的地域之分, 南北方人能结合, 狼与狗自然也能结合。人与狗, 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若是可以, 这世道岂不早就乱了套了, 只怕遍地的人犬人羊人猪,正常的人都能算是稀有了。”
“眼见为实,你不信就自己出去看看啊, 那个杂耍班子现在还没走呢,沿街一找便能找到卖艺的人犬。”
“你让我去我就去了?无稽之谈又何须亲眼证明,听到便已得出定论,至于多此一举。”
李桃花从坐下吃饭便一言不发,此时忽然一拍桌子,闷闷道:“你们两个还吃不吃饭了?不吃出去。”
李春生和兴儿顿时安静下来,低头老实喝汤啃肉。
李桃花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注意到坐对面的许文壶一直盯着碗里的鸡腿发呆,便问他:“筷子都快把鸡戳活了,你想什么呢?”
许文壶盯着鸡腿,两眼一眨不眨,突发奇想道:“李姑娘你说,倘若人和狗可以,那鸡和蜈蚣为何不可以?鸡只有两条腿,蜈蚣却有那么多腿,二者若结合,不就有了吃不完的鸡腿?”
李桃花语塞了,构想了一下长满鸡腿的蜈蚣和长成蜈蚣样的鸡,碗里的鸡汤彻底不香了。
她指着许文壶,“你。”
又指着李春生和兴儿,“你们俩。”
“你们三个都魔怔了!”
李桃花饭也不吃了,站起来便走了出去。
“李姑娘留步,我不说便是了!”许文壶追了出去。
李春生瞧着李桃花气鼓鼓离开的样子,狐疑道:“你有没有觉得桃花今天怪怪的。”
兴儿嚼着香喷喷的鸡肉,点头附和道:“我觉得她今天的脾气好像比以前更大了。”
李春生掐指算了算日子,觉得也没到时候,心下不由得便有七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