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只能是因为李贵了。
……
当天晚上,李桃花被噩梦惊醒,全身热汗淋漓,粗气喘个不停。
她下榻给自己倒了整盏茶水饮下,缓了好一会儿,仍然平复不下来激烈的心跳。
这个梦做的很乱很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换来换去,光她记得的,便有幼年骑在李贵脖子上的场景,有长大后被李贵卖入红杏楼的场景,还有李贵缺胳膊少腿,爬在街上哀嚎等死的场景……
李桃花内心好像有一块血肉正被狠狠拉扯,往左往右,都是鲜血淋漓。
她想回榻上躺着,可迈出步伐的瞬间,身体一愣,鬼使神差般调转了脚步方向,拦不住地往门口走去。
*
夜黑风高,所有人都歇下了,只有犬吠声时不时传来。李桃花挑着灯笼出了衙门,独自走在街上,眼睛不自禁便往街角偏僻处看去,试图找到一抹蜷缩的身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就算把李贵找到,她也做不到和他不计前嫌延续虚假的父女情谊,她只是没办法再那么干等下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死是活都得让她看见才行。
李桃花漫无目的走在大街小巷,一颗心止不住下坠,如同一颗石子,迷茫沉入漆黑古井之中。
这时,路前方传来声音。李桃花抬眼看去,看到一抹使用四足奔跑的影子,便料定是夜晚觅食的野狗,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行走。
直到即将与那一抹黑影擦肩而过,灯笼散发的光亮照见对方满身黑毛一张人脸,李桃花随便往下一瞥,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凝滞。
人在受惊过度时是喊不出声音的,李桃花如同在一瞬之中被抽去所有力气,手里的灯笼不仅应声落地,双腿一软,身体也瘫坐在地。
那长满黑毛的东西注意到她,不仅不跑了,还转头看着她,喘着粗气朝她爬去。
“呼哧,呼哧……”
伴随粗重的喘气声,一股浓郁的恶臭味萦绕在李桃花的鼻息之间。
“你……你不要过来,”李桃花的身体不断后退,颤着声音威胁道,“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杀猪的!能杀猪,我就能屠狗!你再敢过来一步,我立刻便将你的狗头砍掉!”
她下意识将手摸向后腰,摸到一手空空如也,顿时万念俱灰。
千不该万不该,她今夜最不应该的就是出门忘带杀猪刀!
“我……”浓郁的恶臭气停在咫尺之间,人犬不再朝她逼近,而在嘴里发出模糊浑浊的字眼。
李桃花愣神,顾不上害怕了,直接反问:“你什么你?”
“我……我不是狗,我是……”那浑浊的声音剧烈一颤,如巨石崩塌,铺天盖地满是绝望。
“人。”
“啊?”李桃花懵了,看着那一身黑毛两只狗耳,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时,街对面响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阵仗少说有十几号人。
人犬的身体突然剧烈地发起抖,两只前足跪地,朝李桃花不断磕头,嘴里艰难挤出句:“求你……救我!”
李桃花在短瞬中恢复好心神,吞了下喉咙压惊,同时拿定了主意。她捡起尚有亮光的灯笼,爬起来,眼睛快速往四周扫着,目光径直落到路边一棵合抱粗的杨柳树上。
另一边,老金带人追来,瞧见提灯踱步的李桃花,他压下面上厉色,堆起笑道:“这不是李姑娘吗,三更半夜,姑娘不在衙门里睡觉歇息,怎么到外面来了?”
李桃花神态自若,翻了个轻飘飘的白眼,爱搭不理道:“我睡不着觉,所以出来走走。你们这是?”
老金道:“不瞒姑娘,我们班子养的那条人犬不见了,胆大包天的畜生,竟敢趁看守睡着偷走钥匙,让我抓到它,我一定要扒它一层皮!”
老金的口吻凶狠,待等抬眼,便又换上一副温和语气,“不知李姑娘今晚出来,可曾见过我们那只人犬?”
李桃花摇着头,搓起胳膊道:“渗死人了,你们自己养的狗怎么都不看好?长得那么可怕的东西,若是吓死了人,可有你们赔的了。”
老金附和称是,照着身后人便破口大骂:“一群没用的东西!连条狗都看不住,今晚若找不回他,明日你们替他钻火圈!”
一帮人被吓得脸色煞白,头都快垂到了地上。
“李姑娘散完步早些回去,我们接着去找。”老金回过脸便两眼眯笑,对李桃花恭敬客气。
李桃花点了下头,仍是爱搭不理的神情,仿佛压根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老金带人离开。
李桃花在原地听着脚步声,确定人都走远了,才绕到那棵杨柳树后,用灯笼杆儿轻轻戳了下人犬的后背,压低声道:“别顾着发抖了,人都走了,快跟我回衙门。”
衙门里,许文壶还在书房研究那块墨玉。
他对着烛火将墨玉翻来覆去地看,既找不到带有标志的字眼,也没有可作为线索的图案,卧佛便是卧佛,雕工再是精细,也看不出什么子卯寅丑,唯一可值得注意的,便是玉佩本身。
“如此细腻的墨玉,寻常人难买到手,”许文壶喃喃自语道,“何况大梁并不产玉,玉料多自柱州所获。”
“兴儿,柱州在何处?”许文壶忽然问。
兴儿整理着他白日里批阅完的案牍,打着哈欠道:“出了天尽头往西北五百里,便是柱州。”
“这么近?”
“公子还不如说是天尽头太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哪里都近,就是离中原远。”
许文壶震惊之余,再度望上手中的玉佩。
这时,门被一把推开,李桃花气喘吁吁跑进来,对上许文壶的眼睛,话来不及说,挪开身体便露出身后一抹漆黑。
兴儿一眼望去,头发险将帻巾顶飞,尖叫一声跳到许文壶身后嚷道:“那是什么!那不是杂耍班子里的那条狗吗!”
人犬不敢抬头,即便已深处安全之处,身体仍然抖若筛糠,用嘶哑的声音小声反驳:“我不是狗,我是人。”
许文壶震惊失色,手里的玉佩一下便掉落在案上。
人犬听到声音,抬眸看到那枚墨玉卧佛,突然活似发狂一般,撒开四足便要朝许文壶扑去。
李桃花只当他想要伤人,额上的汗都被瞬间吓出,弯下腰照准他的后颈便来了一手刀。
人犬直接昏迷过去。
许文壶并不嫌弃人犬脏臭,与李桃花合力将人犬抬起,卧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另外吩咐兴儿去找郎中。
他想不通,若真是人,为何会沦落到如此面貌?
三炷香后,郎中赶来,一番验伤过后,白着脸色对许文壶道:“回大人,此人牙齿缺失大多,已看不出年龄,手脚关节以下皆被砍断,身上的皮肤被特制的药水腐蚀过,毛发以及狗耳狗尾皆是后用树胶粘上的,大约是经年累月,所以毛和本身的皮肉已经长在一起,已经揭不下来了。若是强行医治,将毛发去除,怕会让他生不如死,危及性命。”
第49章 横财
李桃花许文壶听完郎中所言, 久久不能回神,各自处在震惊之中。
“怎么会这样?”李桃花怒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禽兽, 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许文壶也双目发怔,口中喃喃道:“惊世骇俗,惊世骇俗……”
郎中脸色虽白, 震惊却没有多少, 反倒对两个人的反应表现些许诧异,“您二位难道没听说过采生折割吗?”
李桃花许文壶不约而同摇起头。
“也是, 你们俩年岁都还太小。”郎中叹气,“采生折割, 便是将好好的孩子打成残废,做成动物模样,以此卖艺敛财, 曾在民间红极一时, 前朝时盛行。直到咱们大梁朝开朝以后,严厉禁止采生折割,这拐卖孩童致残敛财的风气才少见许多。”
再少见, 也不代表没有。
李桃花和许文壶都是第一次知道, 两个人默默望了对方一眼, 看到同样的匪夷所思之色。
转眼已至鸡鸣时分,天际露出一抹幽微的鱼肚白。
许文壶一夜没睡, 亲自带人去捉拿老金。
杂耍班子人多, 老金不舍得住客栈, 临时找个大杂院租住。他寻了一夜人犬,此时筋疲力尽在床上睡正香,忽然被手下叫醒, 本想破口大骂,被告知许文壶来了,他迷迷糊糊,赶忙下榻迎接。
院子里,老金眼没睁开便对许文壶行礼,恭恭敬敬道:“见过许大人,这大早上的,大人可是有何要紧事吩咐我等?值当的亲自大驾光临。”
晨光如焰,耀若流金。许文壶身着布衣常服,眉眼干净,遍体斯文,屹立于脏乱的杂院之中,不仅没减其势,反倒生出股素日难见的威严肃冷。
他启唇道:“拿下。”
左右衙差上前,擒住老金,控制同伙。
老金的觉顿时醒了,震惊失色道:“大人这是干什么?咱们好歹还结伴走过一段路,至于如此翻脸?再说我一没抢二没偷,你纵是要拿我,也得跟我说个缘由,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李桃花从许文壶身后探出头来,冷笑道:“好意思说呢,你们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糟践成狗样,我杀个猪都得先把猪敲晕,你们对待同类,怎么能恶毒到那种地步!”
老金看到那张如若桃花的美貌面孔,愣了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破口骂道:“我知道了!昨天夜里一定是你这个小贱人把那条狗给藏起来了!老子就不该信你的话!”
他转而面上堆笑,对许文壶谄媚道:“我以为多大点事情,不就因为那条畜生吗,您是大官,是明白人,还能因为这点屁事同我结仇不成?”
他竭力挣开衙差的力度,朝许文壶伸出三根手指,暗示:放了我,我给您这个数。
许文壶一眼未看,转身便道:“带走。”
老金无计可施,狗急跳墙大骂道:“好你个狗官!你翻脸不认人啊你!有你这样当官的吗!”
……
公堂,许文壶现翻了遍大梁律法,对照着上面道:“按照大梁律法,拐卖孩童致残极其严重者,抄其全部家产赔给受害之人,判斩首示众,参与者一律同罪。”
他抬头,扫了眼跪在堂下的众多之人,“尔等可认罪?”
老金一脸不服,吹胡子瞪眼道:“不认!我不认!”
许文壶视若无闻,命衙差摁住他的手强行画押,验过供词点了下头,“带下去。”
刚退堂,兴儿便跑来通传,说人已经醒了。
许文壶不再耽误,直接回房。待抵达房间,他见榻上之人着急起身的样子,连忙道:“你不必动作,也不必急着说太多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显然多年虐待已让他无法坦然接受他人的善意。他低着头吞咽了许多下喉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说:“洛笑恩,我叫笑恩。”
许文壶:“洛阳的洛,一笑泯恩仇的笑恩?”
对方点头。
许文壶松了口气。
能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便说明这个人的脑子还没有被伤到。
这时,洛笑恩突然流出泪来,可他连流泪也是没有声音的,只能看到布满伤痕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许文壶慌了神,忙道:“别哭,你放心,那些坏人都已经伏法了,等我们把你的伤治好,就把你送回家乡,让你和亲人团聚。”
洛笑恩哑声道:“我没有亲人,他们都死了。”
许文壶呆了一下,正思考如何安慰,洛笑恩便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大盯向许文壶,“对了,那块卧佛!那块卧佛在哪!”
许文壶连忙跑到案前取到卧佛,又回去把卧佛交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