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6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李霓裳一下站起身,刚想说要回去,话未出口,又顿住了。

  倘若姑母万一出事,哪怕要她用命去换她无事,她也不会皱一下眉。

  可是这边,她又刚刚应过那位裴家的郎君。

  仿佛知悉她的所想,裴家兄长已出声安抚:“公主是在担忧长公主吗?此事,我也已考虑过。那位长公主对公主有着抚育之恩,万一有事,公主自然不能坐视不顾。”

  “我的想法,公主不用回去,放宽心留下,叫虎瞳替公主去一趟。长公主若平安无事,最好不过。万一有所波及,他可及时出手相助。公主意下如何?”

  没想到裴家长兄思虑竟会如此周密,连她心中的这点所想,他也考虑到了。

  裴世瑜去了,姑母的安危,自然便不用她过于担心。

  只是,要如此劳烦他,叫她心中又极是不安。

  “不用裴二郎君亲自去的。君侯只需派些人过去,留意一下我的姑母,我便已是感激不尽了。”她迟疑了下,说道。

  裴世瑛微微一笑:“这件事,非虎瞳不可。他不是外人。他既一心娶你,你的姑母,也就如同他的姑母。何况,他若真想娶公主,也当为公主出一份心力。他去,既是尽他本分,出他当出的一份力,也是在替公主尽孝。公主不必有任何顾虑,只管留下,与内人作伴,安心等着消息便是。”

  这位裴家的兄长,不但爱屋及乌,因了他的弟弟,顾及她的感受,叫弟弟去保护一个为敌之人,又何尝不是有着替她偿还姑母恩情的考虑。

  李霓裳还能说什么?

  说这是她此生迄今感受得到的最为慷慨的善意,也是不为过的。

  她怀着极大的感动,几乎忍着眼泪,向着面前的裴家君侯盈盈而拜。

  裴世瑛走来,将她扶起,微笑道:“过两日,等家中一件大事完毕,我便叫他立刻出发,去往青州办事。”

  李霓裳点头应好。

  待她的情绪平复了些后,他略一沉吟,走到了门口,看了眼外面,将门掩合了上去。

  李霓裳看出来了,他应是另外有话要说,便凝神等待。然而,又见他走到面前,却是面露迟疑,忍不住主动地道:“君侯若是还有别话,尽管说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裴世瑛终于仿佛下定决心,道:“此事本不该向公主打听。但又颇为重要。公主既如此说了,那便恕我冒昧。”

  他又压低了些声。

  “我听大师父说,宇文天王曾将公主囚在他的住处。敢问公主,是否真的见到过天王?若是有,他可曾向公主打听过任何与我裴家有关的事?”

  李霓裳一愣,怎么也想不到,裴世瑛会问自己这个。

  她立刻便想到了裴家的姑姑。

  原本还不敢十分肯定,但此刻,他既如此发问,可见那位天王与裴家姑姑早年有过纠葛一事,绝对当真。且不难推断,裴家长兄应是知道此事的,只裴世瑜完全不晓得而已。

  李霓裳怎敢隐瞒,点头说天王向她问裴家姑姑墓地一事。

  说完,见他神色极是凝重,又含愧,老老实实地继续交待:“我看出那天王好似对姑姑有所不同,当时只顾保命,就顺着他的意思,胡编了些姑姑的事,将他暂时哄住了。后来我又发现他去屋后的崖头上烧香,没一会儿,二郎君就来了,然后便打起来了……”

  她窥着裴世瑛的面色,越说,越是心虚,又小声道:“我冒犯了姑姑,实是不该……”

  好在裴家兄长看去并无恼怒之意,只出神片刻,忽然又问:“公主你确定,天王只问了些关于我家姑母的事,此外,别的半句也无提及?”

  李霓裳仔细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裴世瑛好似松下一口气,随即面露淡淡笑意,安抚她道:“我这里无事了。你也不必顾虑。我姑母……”

  他顿了一下。

  “她年轻时候,与天王确实认识。当时那样情况之下,你能机智自保,已是极为难得,姑母她不会怪你的。”

  李霓裳心里总觉他之所以向自己问话,仿佛是因不放心某事。什么事,他不说,她自然也不敢多问半句。

  “那便如此定了,今日公主便可随我一行人回。”

  裴世瑛最后说道。

  当天,李霓裳暂将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都深压在心下,整理好心情,虽大队踏上了返程,一路顺利地抵达太原府。

  君侯府的女主人白姝君早已翘首期盼,终于见到她平安归来,又发现她已能开口说话,便如裴世瑛所言,喜出望外,将李霓裳安置得妥妥帖帖,叮嘱她尽管安心住下。

  她之所以留在家中,一是丈夫不愿她同行冒险,二是家里确实来了个不速之客,便是裴世瑛之前曾在弟弟面前提过的那位长公主派来的使者。

  这个使者,身份并不一般,名叫胡德永,乃是前朝末年的宰相之一,曾做过裴大将军的老师,大将军入狱后,他曾多方奔走。最后罪名能得以洗脱,他也算是出过力气的。

  前朝亡后,他因颇有名望,先后在数位自立为王的军阀手下做过官,后来去了齐王那里。不过,如今年过七旬,他已告老。

  长公主是在获悉婚礼之夜计划失败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他请出,送来做说客的。

  他本人后来虽也事过多位主上,但内心深处,却始终以圣朝遗忠而自居,依然盼望李朝光复,故当时毫不犹豫受命,出发上路。只是他实在老迈,一路辗转,直到近日,才终于赶到了河东。

  父亲当年人虽去了,但裴世瑛对此人,还是怀有几分感恩之心。这回见他不顾年迈体衰,千里而来,自然也是以礼相待,获悉他的目的之后,原本因考虑到公主本人的意愿,虽未应许,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只将人暂时安置在了驿馆内。

  但现在,公主既已被阿弟打动,有心留下,裴世瑛怎还会放人。

  回来后,他亲自又去见面,改口称当日婚礼既成,公主便是裴家之人,长公主没有正当理由可以将人从河东接走了,请他返回,将自己的意思转到长公主的面前。

  靖北侯绵里藏针,胡德永无计可施,又停留了两天,知君侯是不可能放人了,只能抹着眼泪,失望而去。

  胡德永被送走后,对此事全然不知的李霓裳也收拾好了东西,预备出门。

  君侯夫人早早便告诉她,他们今日动身,去往裴家祖宅,晚上到后,在那里过一夜,明日去往墓地,祭拜姑母。

  这就是裴世瑛那日对李霓裳提过的事。

  明日,是姑母二十年忌。

  二十年整的忌日,自然十分重要,嫡亲的侄儿不可或缺,故裴世瑛才要弟弟参加完祭祀之后,再出发去往青州。

  李霓裳如今也算是半个裴家之人了,自是同行。

第70章

  李霓裳到后, 君侯夫人将自己的大婢女鹤儿派来服侍。此刻她正在庭中指挥婢妇将行装搬去外头的马车上,一人走来,停在了院门之外。

  是二郎君到了。

  鹤儿怎不知他来意。这两日, 他有事没事, 总要来此转悠,来了又不进房,总将公主叫出去,不是抢婢女的事做,亲自给她送这送那, 就是背着人和公主嘀嘀咕咕, 仿佛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何时见他如此过。她来裴家多年,如今才算是开了眼。

  鹤儿也不敢笑,只迎上去道:“公主方被娘子接走了,正在娘子那里呢。”

  终于如愿将她领到了家中, 这两日,裴世瑜反而感觉不如在外来的更为自在。

  明明已行过婚礼,他竟不能与她同居一屋。

  这倒不是兄嫂之意。她本人更是从未就此事提出过半个字的要求。

  说出来恐怕都没人信, 是他自己主动避嫌。

  在她到后,什么也不敢想, 当天晚上, 天一黑,便老老实实地滚回了他原本住的地方去睡觉。

  其实,若他当晚顺势留下过夜, 料兄嫂不会说话, 她也不会强行将他拒之门外。

  然而,裴世瑜自己做不出来。

  要怪,就怪那个似是而非的婚礼。说二人如今没有关系, 他自然不认。但说和她已是如兄嫂那样的夫妇,却显然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没明说,但他怎看不出来,她仍仿徨得厉害。虽然被他劝动终于答应回来了,但显然,她还是没有发自内心地承认,她就是他妻,更不用说,完全地定下心来。

  前些天是因在外情势特殊,二人可以不用有任何顾虑地相处,甚至情之所至亲密无间。而如今回家,一下全都变了。

  她看去顾忌重重,裴世瑜便清楚了,只要长公主那边的事没有说清,想她完全以他妻的身份自居,恐怕是难如登天。

  他爱她胜过自己,又怎忍心图一时之快,令她到了自家反而生出不适,少不得只能克制自己,这两天也就白天会过来找她。

  今日出发去往祖屋,他方才忍不住又拐了过来,自然是想和她一起出门,听到她已与阿嫂在一起了,也不好意思再去要人,只得作罢,想着要么先出去,再检查一番车马随从等杂事,做好准备,再等阿嫂和她出来。

  大门将到,他走在抄手游廊之上,忽然听见永安在后呼唤自己,停下脚步,等了一下。

  永安追了上来,一面随他同行,一面说道:“郎君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在外头等你们,竟来了一个访客,求见君侯。郎君你猜是谁?”他卖了个关子。

  “谁?”裴世瑜起初不以为意,继续前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兄长繁忙,每日更是访客如云。若是谁人都见,怕是从早见到晚都见不完人。

  “那人自称姓谢。我不认识,一旁有个虎贲兄弟见过,说竟是那个横海天王的人,叫什么信王谢隐山……”

  裴世瑜忽然停步,面露微微讶怒之色。

  “是他?他好大的胆!竟还敢公然上门?他来何事?”

  永安急忙点头:“是呀,我也如郎君所想!那天王可是咱们的死对头!我当场问他何事,他又不说,只说要见君侯,我只好叫人进去通报。郎君你猜,君侯如何应答?”

  “君侯都已收拾妥当,人都出来了,竟真的肯见他!叫人将他带入,我就亲自领他进去了……”

  “他们此刻在哪里?”裴世瑛打断话,问道。

  “君侯就在外书房里见他——”

  外书房是裴世瑛平常简单会客的地方,离大门不远。

  裴世瑜丢下永安,转身奔了过去,远远看见门户紧闭,外面站着几名虎贲,当即便要闯入,却被虎贲阻拦,恳告说道:“少主留步!不是卑职胆敢不放少主,而是方才君侯有命,无论是谁,未经他的许可,我等都不能放行!”

  裴世瑜看一眼书房的方向,心中惊疑不定。

  这谢隐山胆敢大摇大摆地到来,自然是受宇文纵的派遣。宇文纵却刚与他结下如此大怨,真正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了,这个时候,他派人来见自己的兄长,到底所图为何?

  兄长既如此放话,裴世瑜自然不会强行再入,却也不走,就在一旁等候。片刻过去,始终不见人出来,心里越发疑虑,忽然又想到姓谢的武功不俗,万一是想趁这机会对兄长不利——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于宇文那种老贼而言,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裴世瑜心里焦躁起来,哪管别的了,正要强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面,见是大师父来了。

  他虽非裴家人,却与裴家渊源极深。

  裴世瑜小时候曾隐隐听人提过一嘴,大师父早年似与姑母青梅竹马,谈婚论嫁,后来却不知何故,未能如愿。此番去祭姑母的廿年忌日,他即便算不上半个姑丈,同去,也是天经地义。

  “大师父你来了!”

  裴世瑜忙迎了上去,将事简单一说,拉他就要一同闯门。

  韩枯松方才听说谢隐山公然登门拜见君侯,便觉不大对劲,急忙也过来看个究竟。闻言不禁也急了,正待与裴世瑜一道闯入,这时,开门声传来,只见君侯和谢隐山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二人方才也不知闭户说了什么,谢隐山的神情看去有些失望。

  君侯跨出门槛,走了两步,送客毕,停在阶上道:“今日我另有重要之事,便不留信王了。也请信王回去后,转告天王,他麾下固然多勇夫悍卒,但我河东百万子弟,亦皆是健士,人人靴刀誓死,枕戈待旦。他若是再敢来犯,裴某便是拼着玉碎,也不会叫他能如前次那样再全身而退。”

  言罢,他唤虎贲代自己送客出门。

  君侯并未横眉怒目,这一番话却是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谢隐山行了一礼:“君侯安心。天王此番派我前来之时,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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