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38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待一切就绪,她就将穿好饵料的鱼钩随手抛进了江内,江面上的风夹杂着淡淡的寒意,飘雪落在肩上,很快就将她的斗笠和蓑衣染成一片雪白,缓缓流淌的江水如同银灰色的绸缎,从她身前一阵一阵地飘过。

“钓上来了吗?”

身侧骤然响起的声音和她眼前飘落的冰雪无甚差别,谢定夷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撑着伞、披着氅衣的沈淙,笑道:“来了。”

沈淙上前一步,替她拂落肩上积雪,道:“山里路很难走。”

谢定夷问:“然后呢?”

沈淙道:“我鞋袜湿了。”

“好罢,”谢定夷将鱼竿压在河边的大石下,站起身跺了跺脚,道:“正好暖和缓和,手都没知觉了。”

沈淙的马车停在山道旁,乍一看格外低调简朴,里面却别有洞天,软垫小几样样不落,甚至连熏香炭炉都做得格外精致,谢定夷将蓑衣和斗笠解在车轸上,抬步踏进车内,一股含着香气的暖意瞬间包裹住了全身。

见沈淙也上了马车,赵麟便接过他手中的伞替他关好了车门,寒冷的风雪一下子被隔绝在外,沈淙解开脖间的系带,将氅衣脱下挂到了门边。

两人许久没见,一时间还不知道说些什么,沈淙想她也说不出口,抬眼瞥了她一眼,问:“做什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谢定夷朝他伸手,道:“过来。”

沈淙道:“这是在外面。”

“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谢定夷道:“我是哪里像色中饿鬼吗?这么不分场合。”

她身侧美人环伺,自然不用当什么色中饿鬼,沈淙心中默默反驳了一句,抿了抿唇,还是往她身边坐了坐。

好在谢定夷确实没干什么,只抬腕握住他的手便没动作了,沈淙将她冰冷的指尖放在掌心里暖,安静了一会儿,问:“宫里怎么样了?”

谢定夷问:“谁?晏停么?”

沈淙嗯了一声,听见她说:“都办妥了,不会有什么差错,只要近些日子别见面成了。”

沈淙道:“……已经很久没见了。”

来人想针对沈淙,她便顺着对方的意走,若是点到即止,那大概就只是后宫争斗,不涉其它,若是还有下一步,那她也留给了对方往前一步的空间,如今陷阱已经布好,就看对方跳不跳了。

谢定夷道:“不是才一个多月吗?”

去年沈淙随宿幕赟外派,两人四五个月没见他都没说什么,怎么今日反倒不高兴了。

沈淙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闷气来,可看着眼前这张含笑的面孔又说不出什么,只得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闭口不言了。

谢定夷道:“你不说话我可走了,我鱼还没钓完呢。”

沈淙握着她的手顿时一紧,说:“……你要钓

鱼还叫我过来。”

“这不是不好见面么,顺带……”短短两个字在沈淙的眼神下转了个弯,道:“顺带钓个鱼,主要是见你。”

虽然知道她是哄自己的,但沈淙的面色还是缓和了一些,道:“我听母亲说近日边关不大太平,是真的吗?”

谢定夷说:“是不大太平,西羌想开战,就是手段有点不要脸。”

……

其实从西羌向定邠和乌姮派出使者的消息传回来开始,边境的情况就愈发不容乐观了,原本淮平遭遇洪灾,不仅冲断了下游澄州途阿城连接中梁和西羌的货道,还让数近半个州的百姓受灾,好在今年澄州丰收,就近借粮后勉强稳住了局势,后又趁着灾势没有扩大,谢定夷抽调了不少医官署的要员前往,以免灾后疫病泛滥。

但问题在于此次洪灾发生的地方是边境,冲断货道的淮澄河连接了中梁和西羌两国,中梁受灾,西羌显然也不可能逃过一劫,据西羌境内的无相卫来报,此次淮澄河夏汛,西羌境内的受灾情况不比中梁好多少,甚至有边城连垮了三座大桥,短短一个月内,淮平和澄州边境就出现了许多流离失所的西羌人,个个衣衫褴褛,面如土色,甚至还有的试图越过边防进入中梁境内。

原本中梁和西羌互通有无都是依靠货道,要想过人就得从边城的水寨走,言明身份后方可通过,因着两国的关系微妙,百姓们都不敢进入太深的城池,最多在边城做做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澄河决堤,西羌皇帝派兵赈灾不及,导致很多百姓想要顺着货道来到中梁寻找活路,边城守军不敢接纳这些人,只能连夜关了城门,有些粮商想要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便命人从东南各州高价运粮,再把粮食顺着河道送到对岸,高价卖给缺粮缺药的西羌人。

一开始,这些商户确实赚得盆满钵满,甚至为了能更顺利地卖粮还向看守河道的守军行贿,那些守军受了高价贿赂,从开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来主动帮助商户卖粮,最后甚至还在河道上搭了一条比较简陋的浮桥用以走货。

如此行进了半个月,那些参与其中的商户和守军不满原有利润,又开始对着西羌人坐地起价,那些人本就流离失所,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散尽家财想要求粮求药,对着此番行径自然憎恶,正在两方僵持不下时,对岸投来的一颗石子成了雪崩时最后的那片雪花,澄河两岸开始争吵,投石,最后顺着浮桥冲入河流,爆发了一场死伤过百的械斗。

若事情只是到此,尚还有挽留的余地,但不知是那些商户和守军过于轻敌,还是西羌的流民已然暴.动,不仅没有将人截在河边,反而让那些流民冲过了山林,进入了边营的控制范围。

最后的结果自然也可想而知,闻讯赶来的边营将士们不可能让他们冲过防线,制止无果后只能举弓射杀了所有人。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死了百来个流民那么简单,原本今年澄州丰收,抽调了三成粮食给予淮平后,又在当地收缴了五成存粮充入军中,如今澄州和淮平城内的余粮已然不多,经此一事后,当地的百姓也开始存粮买粮,很多粮铺早上一开门就遭疯抢,导致粮价一直居高不下,淮平的官员又不敢轻易放粮,僵持了好一段时间。”

听到谢定夷说的这些,沈淙皱起了眉,他接手家中生意多年,接触的生意人只多不少,也算见惯了人性百态,明白商人逐利是天性,但沈家祖训有言,但凡荒岁之年,珍馐佳肴可随势而涨,柴米油盐不可趁机哄抬,扰乱民生。若逢寒冬,绫罗锦缎自可水涨船高,惟有棉布柴炭,须保本平价,不许趁火打劫。至于疫疾流行之时,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可高标售卖,然凡汤剂石散、寻常医药,须低价济人,不得借病敛财。总而言之,就是富人之财可取,穷人之命不可逼。

“然后呢,这些人怎么处置。”

“先让缴了这些人的私产,充公后全都拿来换粮,再有不足便让当地府丞开仓放粮——总之眼下这光景,先得想办法稳住边关局势,以免百姓恐慌,”谢定夷道:“至于人么,天灾无情,这些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当杀。”

沈淙道:“但西羌会让这件事这么轻易过去吗?会不会以此作筏和我们谈条件。”

“要不怎么说西羌不要脸呢,”谈及开战,谢定夷脸上不见凝重,反而还是笑着,道:“那百来个流民是不是真的流民还说不准呢,如今死无对证,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西羌这段时日动作频频,看样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吾丘寅如今八成就在西羌国内,这种奸诈又师出有名的法子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沈淙道:“从权倾朝野沦为亡国之人,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如今他能合作的也只有西羌皇帝,”说着,他又问了一句:“如果真的要开战,先前那些钱够吗?”

这话也不是随口一问,谢定夷自登极以来就穷的两袖清风,最头疼的事就是看户部的账册,左拨一点右拨一点,紧巴巴地过日子,如今就算有沈淙慷慨解囊,能动的也不过是他的私产,填不满一整个国库,要打也只能速战速决的打,一旦拖长线,消耗的只能是自己。

“够不够都能用,依照中梁如今的境况,无论如何都没法长线作战,你给的那些钱大多用在了军备粮草上,也算多些保障,兵马还是那批兵马,精锐也还是那些精锐,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翻一倍。”

沈淙还是有些担忧,说:“没有充足准备总是有隐患的。”

谢定夷道:“世上的事哪有次次都准备充足的,我刚去青岚的时候也是步履维艰,训兵训了没几年,燕济就突然动手了,别看那些史书里把我写得天花乱坠,其实我也不太敢。”

她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话,语气并没有很正经,但沈淙的心口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道:“你那会儿……才十四岁。”

谢定夷道:“是吗?我都忘了。”

沈淙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微微倾身,安静地靠在了她的怀中。

第44章

十四岁的谢定夷是怎么样的呢?

同谢定夷愈发靠近后,沈淙也愈发经常地想这个问题——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宣靖帝姬了,燕济的战功让她名望大增,边地饱受两国纷争的百姓将她视作天神下凡,甚至还有人给她树碑立祠,以表崇敬,好像她生来就是天生将星,无所不能。

史书上写的那些是独属于承平这个年号的荣耀与功绩,但并非是完整的那个人,自然也无法代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谢定夷。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坏,很不正经,有时候话没说两句就开始欺负他,一看到他的眼泪还会变本加厉,但有时候又温柔的出奇,他就这么轻易的在爱和欲的催发下重新复苏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少年情愫,涓涓细流汇成江河,又在一次又一次的相见中变成一股莫能御之的洪流。

只可惜,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意志就会像磐石一样毫无转移,永远沉默,永远向前,毕竟大部分人都只喜欢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因为未知让人恐惧,有人站在前面就会让他们安心,所以注定只存在很少数的人才会让她稍稍回首往事,而其余的人对她来说就如同车外飘落的那些雪花一样,裹挟的疾风轻易地飘散而去。

他现在在她心里停留了吗?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他还能付出什么呢?

……

“嗯……”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沈淙的沉思,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她,说:“……干什么突然……”

谢定夷边亲边回答他,说:“你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

他面色一红,说:“……少乱说了。”

少乱说了,所以就不说了,谢定夷低下头专心亲他,先是含住他微凉的嘴唇,然后一点点地锲进牙关,沈淙不再说话,被炭火暖热的手宛若温玉,轻轻地环在了她的后颈上。

一个月多没见,两个人都沉入了这个绵长的吻里,亲起来几乎没完没了,含吮啜吻着唇瓣,直到那唇肉盈满血色,开始变得殷红肿胀。

“好了——”最先错开嘴唇的是谢定夷,她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发,道:“我该走了。”

沈淙还没从刚刚那个深吻所带来的缱绻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微湿的唇瓣,试图再去寻找她的嘴唇,被她捏着下巴分开了一点。

温热的怀抱被撕开一条缝,沈淙也很快藏起了眼里那点失态,抬臂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谢定夷依言松手,看着他小心地理了

理鬓发和衣衫。

没过一会儿,他就重新正襟危坐,恢复了最开始出现的样子,若不是发红的唇瓣,谁也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谢定夷心中好笑,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他的嘴唇,像是提醒似的,道:“走了。”

言罢,她就放开他想要站起身,沈淙没立时放开,反而收紧了缠住她的指尖,小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谢定夷没听清,回头反问他:“什么?”

“没事,”沈淙没有再重复,摇了摇头,将手收回来垂放在膝上,说:“雪大,你别又风寒了。”

谢定夷笑笑,没在意,随口道:“不会,我穿得挺厚的。”

说着,她就拉开车门跳下了马车,车轸上的蓑衣已经积满了雪,被她甩了甩披在身上,斗笠宽宽的帽檐轻易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往下一盖,整个人便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府君,我们也走吗?”

马车外传来赵麟的询问,沈淙却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支起了木窗去看河边的那个背影,呼啸的风雪落在她的肩上,很快就将她染成一片雪白,仿佛一块本就存于天地间的磐石,不语不动,不言不看。

风雪无垠,天地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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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去后,边疆的奏报就如雪花一般朝梁安飞了过来,大体的境况和谢定夷所料的一般无二,械斗之事过去半个月左右,西羌向边境派来了使队,说要与中梁交涉,谢定夷便下旨让淮平府牧李敏同亲去与其谈判。

只不过谈判刚开始,西羌使者就拿出了旧年两国签订的和谈文书,以中梁随意射杀西羌百姓为由要求其割城十座,李敏同深感荒谬的同时也试图据理力争,但西羌的来使却充耳不闻,甚至在谈判未成之时就着两国使臣的面撕毁了和谈文书,道西羌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如此急转直下的境况在朝中很多人都措手不及,一时间战与不战又成了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以方赪玉和户部尚书陈巽为首的一批臣子认为中梁国库不丰,支撑不住长线作战,若是开战必然很快就会耗空国库,到时候财政难支,主张和谈。

以刑部尚书宋冉和一批武将为首的臣子则认为西羌并没有给中梁和谈的机会,一早便是打着开战的主意来的,如若和谈便只能是割城,还指不定能支撑多久,不如趁此机会正面交战,将全部兵力一力压之,速战速决。

朝堂之上最难统一的就是政见,连吵了几个早朝都是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没什么新意,谢定夷到后面甚至要听睡着,终于在第四日下朝有了旨意,却是将方赪玉叫到崇政殿议事。

一进门,方赪玉便屈膝行礼,道:“臣知陛下心有凌云之志,但如今的中梁并不适合开战,国库如此,根本撑不住战事,一旦战线拉长必然会耗空所有,届时即便战胜了国事也难运转,得不偿失,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站在椅背后的谢定夷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叠臂倚靠在那张御座之上,道:“小影近日还好吧?”

小影是方赪玉的女儿,全名苏静影,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她母亲苏稳也曾是谢定夷身边的亲卫,和懿宁帝卿一起死在了昭矩一战中。

方赪玉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孩子,但还是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小影一切都好。”

谢定夷道:“好就好,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方赪玉道:“陛下若是想念小影,随时都可以让她入宫陪您。”

谢定夷道:“还是算了,如今这境况,恐怕没什么时间陪小影玩耍。”

方赪玉劝道:“陛下,边关战事……”

“其实你也知道,这仗无论如何都会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谢定夷道:“今日不战,那就是割城,淮平十城,里面又有多少孩子,照中梁和西羌现在的关系,你觉得他们会善待百姓吗?”

方赪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道:“可开战了再没回旋的余地了,一旦出现差错,那整个中梁……”

“怀绯,我比你更看重中梁,”谢定夷再次打断了他,神色平静,道:“战事没有全然无错的,当年若我不战,中梁未必能走到今天,同样的,今时若和谈,西羌还是会得寸进尺,既然如此,我当年出生入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方赪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知道是无法再改变什么了,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艰涩道:“臣只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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